別哭我在
陸謂年被銀子拉扯著快步走向后臺。
阿昭出事了?方才這只銀漸層不顧一切沖上簽約臺,瘋狂拉扯他的褲腿,那不管不顧的架勢,比它的主人還要厲害幾分。
坐在一旁的溫長嶺見狀皺眉俯身,正要拎走這個“搗蛋鬼”。
是他,心臟倏得跳漏了一拍。
低頭,四目相對的剎那,好似讀出了它眼中的焦慮不安。
于是,他當即拋下在場的數(shù)百媒體和觀眾,大步流星地往后臺趕。
臨走前,陸謂年拍了拍溫長嶺的肩膀。
想必以他見慣大風大浪的閱歷,以及入伍十幾年的經歷,能穩(wěn)住那些有意乘虛而入、興風作浪的“牛鬼蛇神”。
這是對窯灣集團的考驗。
也是對他溫長嶺的考驗。
“電力系統(tǒng)中斷,十五分鐘后,啟動應急電源。
”“重復:電力系統(tǒng)中斷,十五分鐘后,啟動應急電源。
”冷漠的機械音盤旋在上空,眼前是一片渺無盡頭的黑暗。
陸謂年連轉了幾個彎,忽然扶住墻壁,呼吸急促,腳腕隱隱發(fā)癢。
他打開手電,一面照亮前路,一面撥通了魏野的電話,聲音嘶啞低沉,卻字字分明。
“帶人上來,清場,捉鬼。
”魏野聽出不對勁,急呼:“陸總,陸總你沒事吧。
”陸謂年“啪”得掛斷電話。
銀子聞聲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男人不同尋常的舉動,四肢一緊,忽然覺得不對。
——陸某人,是不是,對它過敏來著?意識到了這一點,銀子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它滿腦子都是少女決然而去的背影,渾然忘了這一茬。
但救援元昭昭在前,銀子不敢稍作停留。
它往后倒退了兩步,眼見陸謂年緩過神來,轉身帶頭就跑,只是步子慢了點,時不時回下頭,確保男人能夠跟上。
一人一貓就這么被手電筒的光影連成了一條線,維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另一邊。
拉下電閘的元昭昭靠在門邊,透過磨砂玻璃,看著里頭的白經理暴捶打印機發(fā)瘋,輕輕嘆了口氣。
她大概也許,又把事情鬧大了。
從前,她一個人住在逼仄的樓棟里,停電漏水是常事,開始還會花錢請人來修,后來便“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種電閘元昭昭摸過無數(shù)次,閉著眼都會拉,眼看是沒有更快的阻止辦法了,只能將就著狠一把。
卻沒細想,這樣一來,后臺的打印機是全罷了工,前頭的簽約儀式,好像也得被迫停擺?總不能摸黑祝詞,摸黑倒酒,摸黑簽合同吧。
元昭昭站直,給自己打氣。
做都做了,沒什么好后悔的。
簽約儀式停了可以重辦,字簽錯了,就不能重來了。
她是為了大局著想,不是刻意找陸氏集團的麻煩。
眼見白經理就要撤場,元昭昭給陸謂年發(fā)了一條“有大魚在文印室”的消息,便鼓足勇氣上前,準備為來人爭取時間,抓他個現(xiàn)行。
卻被一只纖細的手拉住。
她皺眉,下意識要掙脫桎梏。
女子艷冶的芬芳撲面而來,輕輕:“噓——”“藺小姐?”元昭昭借著紅藍幽光,低聲試探。
一張布、一頂帽子、一身外套、一只耳機,被陸續(xù)塞進她手中。
藺聞雪在暗夜中端著咖啡,面若芙蓉含春色,像行路而過的旅人,并不想介入主家的爭端。
“口罩、帽子、便衣、變聲器,我都有。
”她低聲細語,如迷惑人的魑魅,又如山頭拂過的云霧,捉不住來處。
“……元小姐,可別辜負謂年的期待。
”白經理就在隔壁,元昭昭不好打開手電,以免主動暴露了方位。
她只能輕聲,向著不知在何方的藺聞雪發(fā)問:“為什么?”“去做你想做的。
其他的,早晚會知道。
”她慣常于夜色中前行,這些設備多的是,如今見到了,出手幫小姑娘一把,也算是賣陸謂年一個人情。
等事成了,再邀賞不遲。
就是這“關整層燈”、“破壞陸氏集團簽約儀式”的大膽勁,與那晚“栽贓”她的那位,簡直如出一轍。
藺聞雪在黑暗中,一笑。
后面的事便不勞她操心了,她還要到前臺裝無辜、扮可憐,牽制住陸富、陸察兩位長輩。
那兒才是她的主場。
元昭昭再問,便沒了回應。
外界盛傳,藺小姐是陸謂年的白月光,幾周前的酒會上還與她視同水火,而今居然這么好心?她不信。
但現(xiàn)下進退維谷,不容她猶豫。
元昭昭一咬牙,既是在陸氏集團的地盤上,陸謂年又承諾會幫她收拾爛攤子,不如,放肆到底。
她快速穿戴好裝備,沒做停留,向文印室去。
紙箱“滋啦滋啦”的拖動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
白經理“唰”得揚起手機:“誰在哪?”“路人。
”變聲器發(fā)出可愛俏皮的蘿莉音,膩得元昭昭后背一僵,原來藺小姐有這種癖好?她倚在扶手上,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繼續(xù)道。
“這不是窯灣集團的白經理嘛,怎么沒跟著溫董事長,反倒在文印室里……”“干小職員的活。
”“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白經理警惕:“你是——”雖然心中萬分緊張,元昭昭依然保持微笑:“路見不平的路,好人的人。
”正說著她想起來,自己戴了口罩,笑不笑的,旁人看不出來。
白經理一胳膊揣著文件袋,一手照著光,就要往外走,卻聽少女唬道:“有人讓我接你。
”他一停。
手電筒刺目的直光,落在元昭昭臉上,刺得她視線恍惚,但她仍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迎上去,恣意、高傲。
“外頭都是巡邏的保鏢,沒有我,你走得掉?”白經理:“我為什么要相信你?”元昭昭攤了攤手:“信不信隨你,反正被抓的也不會是我。
”白經理半信半疑:“摘下口罩。
”元昭昭嗤笑:“我是安插在集團里的釘子,你讓我摘就摘,暴露了,你負責?”白經理沉默了片刻,四周靜謐得落針可聞。
他腕上的指針“滴答滴答”地不停向前滾動奔跑,仿佛在宣告他的死亡倒計時。
半晌,他低聲:“怎么做?”元昭昭:“關手電。
”男人遲疑了下。
“打那么大的亮光,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這兒?”元昭昭不屑地瞥頭,像是覺得他太過蠢笨,要不是主家吩咐,真懶得救他。
白經理終于放松了些。
他關掉手電筒和手機屏幕。
“走吧,跟上我。
”周圍再度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男人摸索著,朝相反的方向邁出一步。
他壓根沒想聽從元昭昭的。
這種環(huán)境下,他不相信任何人。
忽然,腳尖碰到了硬東西。
“嘩啦啦啦——”成堆紙箱墜落,砸在白經理的腦袋上,電線絆住他的腳踝,跌了他個“狗啃屎”,身體徑直與冰冷的地面、雜七雜八的辦公用品親密“接觸”,其中有尖銳的,直接劃傷了他的西裝和皮膚。
正是元昭昭就地取材布置好的陷阱。
她也沒想對方什么都聽她的。
這一跤摔得不輕,膝蓋、手肘,乃至五臟六腑都生生作痛。
白經理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問候”了陸謂年父母好幾聲。
他艱難地,想爬起來,然而滿地都是雜物,壓根沒有借力的地方。
合同也不知摔到了哪里。
“說了要跟著我的嘛。
”元昭昭輕輕走來,“怎么就是不聽呢?”相處了這么久,她明里暗里規(guī)勸過他,不要做違背良心的事,怎么就是不聽呢?元昭昭一腳,踏在白經理的手指上。
他發(fā)出“嗷”得一聲痛呼。
他見過銀子,見過她說很喜歡、很在乎它,怎么還敢下腳踩呢?元昭昭咬緊牙關,攥緊五指,捻了一下。
他知道陸謂年的父母均已過世,死者為大,怎么還能罵這么臟呢?“三十秒。
”機械音發(fā)出亮燈倒計時。
元昭昭抬腳轉身。
“你xx有本事別走!”白經理在背后痛罵。
元昭昭:我又不傻。
“二十秒。
”白經理踉蹌著站起,從地上抄起硬物。
“十秒。
”他小跑著追向少女纖薄的身影。
元昭昭下意識往側面一躲,卻被他打掉了帽子,露出一雙澄澈而倔強的眼睛。
“三。
”走廊兩頭腳步聲漸密,應該是有人聽到了異常,在往這邊趕。
“二。
”白經理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逃。
不論是被陸大公子逮住,還是被溫董事長知曉,他的后半生,都完了!干脆下死手一捶。
帶個人走,也是賺的!“一。
”燈光驟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間吞沒整個空間。
眾人剛適應黑暗,被強光一刺,本能地緊閉雙眼。
“哧啦——”尖銳入肉。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
元昭昭抵著冰涼的墻磚,猛然睜眼,卻見溫潤的血沿著水果刀蔓延開,洇濕了價值不菲的襯衫。
陸謂年單手為她撐開了一片天地,挽起的袖口下,遍布過敏的紅點。
他臉色蒼白,呼吸疾快,扯開的笑也無力,喉間滾出沙啞的慶幸。
“還好。
”趕上了。
身后傳來陣陣腳步聲。
陸謂年突然卸了力道,栽進她懷里,下巴擱在少女的肩膀上,閉著眼,呼吸也輕,像極了陷入沉睡的高貴貓咪。
元昭昭不禁雙手一環(huán),指尖不小心觸及他的后背,黏膩的、鮮紅的血液瞬間浸染了她的指腹,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陸總!”“陸總!”“陸總!”魏野帶人撲過來。
溫長嶺處理完前臺的事,一路緊趕慢趕,也到了附近。
他一個擒鎖,閃電般拍掉兇器,扣死白經理的手腕關節(jié),將人按倒在地,不能動彈。
周圍亂成一團,可元昭昭的視線里,只有陸謂年一人。
濃烈的鐵銹味混著他的冷杉香,不講道理地闖入鼻腔。
她越過男人的肩膀,看見水果刀留下的劃痕,在背部,深入骨髓,再偏一寸,便是脊柱。
她忽然心亂,手腳也亂,不知按哪里才能止住這流不盡的血。
元昭昭咬緊牙關,雙拳攥緊,費力死死托住陸謂年,試圖站起來。
站起來,送醫(yī)院。
她喚:“阿年。
”阿年。
時空好似靜止了一秒。
他沒有動。
元昭昭不死心,她又喊。
“謂年,你醒一醒。
”男人睫毛輕顫。
有用?元昭昭又連喊了幾次,都宛如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她急得喉頭發(fā)澀,不知為何,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陸謂年!你醒一醒,聽到了沒,我還在呢,你答應幫我收拾爛攤子的,不許睡!”久違的沉寂里。
男人手指動了動。
他微微轉頭,淺淡的呼吸噴薄在她的鎖骨上,溫熱、酥麻。
少女的淚濺濕了他的下頜。
他說。
“別哭,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