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江云舒
新年大宴
過完新年,元承就四歲了。
他年紀雖小,穿上小小的龍袍,腰板卻挺得筆直,儀態(tài)規(guī)矩一絲不錯。
元承站在長樂宮大殿的最高處,按照之前練習了許多遍的那樣,大聲對著跪拜的眾人說:“起。
”
太監(jiān)高聲宣布開宴,元承小小的胳膊穩(wěn)穩(wěn)地舉起來,手中舉著一只空酒杯,邀大殿中的諸人共飲。
舉空酒杯是江云舒的主意,元承年紀太小了,杯子里盛著酒,舉杯的時候很容易灑出來。
元承的性子又要強,覺得灑出酒水太丟人,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江云舒看他練得太辛苦,直接換成了空酒杯。
反正下頭的人們離得那么遠,根本看不清元承的酒杯里有沒有酒。
元承舉杯邀眾人共飲后,就完成了今日的任務。
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江云舒。
江云舒看到這個求夸獎的眼神,想伸手摸摸元承的頭,然而想到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抬起來的手略微降低了一點,按了按元承的肩膀,夸贊道:“元承今天做得很棒。
”
元承略帶羞澀地笑了,他舉起酒杯,緊張又期待地看向江云舒:“敬母后,祝母后萬事如意。
”
然后又更緊張地看向謝凜:“敬……敬義父,祝義父萬事如意。
”
江云舒驚訝地看向元承:“多謝,也祝元承新年快樂,健康長大。
”
謝凜薄唇一抿,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是最終一個字也沒說,舉起酒杯與元承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江云舒驚訝地問道:“元承,給母后和義父敬酒,是誰教你的?”
元承搖頭:“沒人教,是我自己想的。
”
他在新年大宴之前練習了那么多遍舉杯,他知道舉杯是祝福的意思:“我也想祝福母后和義父。
”
江云舒忍住摸元承小腦袋的沖動,又一次說道:“謝謝元承。
”
她能感受到元承一直很喜愛她、信賴她,可是謝凜……
江云舒看了一眼在這時還面若寒霜的謝凜,忍不住問元承:“給義父敬酒,怕不怕?”
元承點了一點頭,又搖了一下頭。
他點頭是因為每次見到謝凜都害怕,搖頭則是因為:“義父喜歡母后,母后喜歡元承……元承不怕義父。
”
小孩子的語言十分直白。
江云舒臉頰微紅,謝凜一副恍若未聞的模樣,耳朵卻也紅了。
下頭的眾人聽不見三人的對話,但是能看到元承向江云舒和謝凜敬酒的一幕。
小皇帝敬的酒,九千歲坦然受之。
下頭的人看在眼里,誰也不敢露出任何不同的神色。
人人心中都清楚,先有九千歲,才有皇帝和太后。
謝凜看著江云舒望著下頭的眾人出神,輕聲問道:“娘娘在想什么?”
江云舒緩緩說道:“原來站在上頭往下看,是這樣的感覺……”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有一日站在大殿中如此高的地方,接受這么多人的跪拜。
遙遠的記憶緩緩飄來,她被嫡姐搶親、被嫡母塞進宮時,在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任上位者擺布時……她也偶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要高高在上,讓那些擺布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腳下。
這樣的想法,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了。
謝凜早就幫她出了這口心中的怨氣。
現(xiàn)在,她真的站在了最高處,那些她曾經(jīng)恨過的人們,早就死了或是流放了,連跪在她腳下的資格都沒有。
謝凜為自己和江云舒斟滿一杯酒,也與江云舒輕輕碰了一下杯子。
江云舒目光掃過下頭,下頭的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各個都仿佛十分忙碌,沒有一個人看向他們。
“娘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的新年大宴,會怎樣記入宮史?會記上我與掌印嗎?”
謝凜:“娘娘自然是要記進去的,娘娘是輔佐年幼小皇帝的賢良太后。
”
江云舒:“那掌印呢?”
謝凜:“我?是娘娘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
”
江云舒:“掌印當真要被記成小太監(jiān)?”
謝凜笑了:“有何不可?”
江云舒心中涌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明明她和謝凜的關系人盡皆知,如今填滿了一個大殿的人都清楚她與謝凜的關系,只是沒有一個人敢說破。
他們的名字都會被寫進史書之中,可他們在史書中的關系不過是……她是太后,他是太監(jiān)。
后世之人讀起這段歷史,再也沒有人知道她不是最初的太后,她被謝凜溫柔地托舉上太后之位,只是因為他想給她最好的。
再也沒有人知道她與謝凜真正的關系。
史書會抹去最大的秘密。
她和謝凜就像在歲月的縫隙里偷情。
“我好像喝醉了。
”江云舒看著謝凜,“讓大宴散了吧。
”
江云舒揮手下令,提前結束了新年大宴。
大殿中的眾人心中覺得倉促,卻沒有一個人敢表現(xiàn)出來,全都一副已經(jīng)酒足飯飽的模樣,魚貫而出走出了大殿。
宮人們端著盤盞,紛紛退下。
江云舒和謝凜誰也沒有離開。
吱扭一聲,沉重的大殿門關上,空曠的大殿里只有搖曳的燈火映照出兩人深深淺淺的影子。
江云舒坐在大殿最高處的椅子上,伸手按住謝凜的肩膀。
“娘娘當真是醉了。
”
謝凜緩緩跪下,目光恰與江云舒的裙擺平齊。
他伸手解開衣帶,跪著的上身緩緩前傾,俯下頭……
江云舒低頭,先看到謝凜筆挺的鼻子、薄薄的雙唇、靈活的舌尖……
然后她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能看到謝凜頭頂烏黑順滑的頭發(fā)。
許久后,謝凜站起身,要抱著江云舒去沐浴。
以往每一次,江云舒此時都會乖乖讓謝凜抱起來。
可是這一回,她抓住謝凜的衣襟,心中瘋狂想念那個風雪夜中謝凜的胸膛。
“太監(jiān)也不是無欲無求,對嗎?”
江云舒看著謝凜的眼睛,輕聲道:“我該怎么做?”
“掌印教我。
”
抓住
謝凜的潔癖不治而愈。
當然只是和江云舒在一起的時候。
謝凜對宮人打掃的要求依舊嚴苛,宮人們每日認真仔細地打掃,不過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
因為人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在九千歲身邊,不會讓九千歲重罰他們的。
只要是太后娘娘說的話,九千歲一定會聽。
如今在宮中當差,事情做好有賞、做錯有罰,賞罰有度。
而且太后娘娘提前將宮規(guī)說得清楚明白,一切都按規(guī)矩來,宮人們再也不必擔心九千歲的喜怒無常。
江云舒也覺得謝凜最近的脾氣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