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都想看她笑話

    為了不在運動會上出丑，更為了不在沈驥面前丟臉，邱千開始偷偷練習(xí)鉛球。

    連續(xù)幾個晚上，她都躲在宿舍里，對著手機(jī)視頻反復(fù)揣摩動作要領(lǐng)，別扭得好像一只凍僵的企鵝。

    這天，她正弓著腰、垂著手臂，模仿專業(yè)運動員的投擲姿勢時，尤葉忽然推門而入。

    撞見這滑稽的一幕，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這……”掃到桌上的手機(jī)視頻，她才恍然大悟，“在練習(xí)鉛球？”邱千手忙腳亂地鎖上手機(jī)屏幕，但為時已晚。

    尤葉已經(jīng)走近，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僵硬的姿勢。

    “體委不是說重在參與嗎？你這么較真干嘛？隨便扔扔得了。

    ”邱千莫名有些心虛。

    她當(dāng)然不能承認(rèn)是因為沈驥，只好違心地敷衍一句，“總不能給班里拖后腿。

    ”尤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幾秒，隨后輕飄飄地扔下一句“那你繼續(xù)加油”，便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床位。

    轉(zhuǎn)眼到了周日。

    為了排練運動會入場方陣，朱蕾臨時宣布取消半天假期。

    邱千咬著嘴唇，不得不給店長發(fā)消息請假。

    手機(jī)屏幕亮了又滅，足足等了十分鐘，才收到兩個冷冰冰的字：“好吧。

    ”態(tài)度雖然勉強(qiáng)，但總算沒被拒絕。

    她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終于落回原處。

    這一百二十塊的兼職收入，對她來說可不是小數(shù)目。

    更重要的是，如果丟了這份工作，就再也看不到南瓜日記墻了。

    ——那是她和沈驥之間的秘密。

    下午一點半，烈日當(dāng)空。

    秋老虎的余威絲毫不減，明明早晨還要裹緊外套，此刻卻個個熱得汗流浹背。

    操場上早已聚集了十幾個班級，清一色的藍(lán)白校服在烈日下格外刺眼。

    邱千站在方陣中央，目光不自覺地掃過整個操場。

    幾百個同樣著裝的身影中，她怎么也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整整一個小時的隊列訓(xùn)練，大家叫苦連天，嚷嚷要喝水，高卜漸才大發(fā)善心讓休息十分鐘。

    隊伍瞬間作鳥獸散，紛紛奔向樹蔭下的清涼。

    邱千這幾天練習(xí)鉛球動作過度，腰背酸疼得厲害，也顧不得形象，直接坐在了滾燙的塑膠跑道上。

    尤葉見狀，也跟著一屁股坐了下來。

    兩人喝著水，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其他人也三三兩兩地或坐或站，都在抱怨這鬼天氣。

    這時，季絮拿著一瓶金色的飲料，一溜煙從她們眼前跑過。

    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不遠(yuǎn)處，正是16班在休息。

    沈驥伸長腿懶懶地踩在路緣，半身隱匿在樹蔭下。

    幾縷不聽話的劉海垂落在額前，柔和了往日凌厲的輪廓。

    他正側(cè)身打著電話，目光虛焦地落在地面某處。

    另一只手隨意地插在校服口袋里，斑駁的樹影在他身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襯得整個人更加醒目。

    很快，季絮便繞到他身后，人在右邊，拍了一下他的左肩。

    沈驥從右邊回過頭，恰好對上她狡黠的笑眼，隨手掛斷電話。

    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么，沈驥搖搖頭，沒接她遞過來的水，而是彎腰拾起地上的普通礦泉水，仰頭灌了幾口。

    季絮好像也不介意，站在一旁，隨意又放松。

    邱千倉促移開視線時，發(fā)現(xiàn)尤葉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邊。

    過了幾秒，尤葉才轉(zhuǎn)過頭來，嘴角掛著不明的笑，“真是最佳cp啊！”“他們……在交往？”邱千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那倒沒有。

    ”尤葉隨手撥弄著地上的塑膠顆粒，“不過兩家是世交，聽說申請的都是同一所美國大學(xué)。

    大家都覺得他們很配。

    ”“哦。

    ”邱千不知道該作何回應(yīng)。

    “但我覺得……”尤葉突然抱住膝蓋，若有所思，“沈驥可能會喜歡不一樣的女生。

    ”“怎么不一樣？”“我也說不出來。

    就感覺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樣，不是很普的那種。

    其實，于恒和沈驥也有點像，都是有錢有顏的男生，但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尤葉后來說些什么，邱千根本沒聽進(jìn)去，只記住了那一句，“沈驥也許會喜歡不一樣的女生”。

    正出神之際，一道陰影突然籠罩下來。

    沈琛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面前，手里掂著一顆鉛球，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起來，練球。

    ”那語氣像是如果她敢拒絕，下一秒鉛球就會砸在她頭上。

    邱千趕緊拍拍褲子站起來。

    “你會扔鉛球？”她忍不住問。

    “你看我像？”沈琛沒好氣地嗆了一句，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高卜漸那邊。

    高卜漸正和于恒幾個人坐在地上說笑，見沈琛過來，笑聲戛然而止。

    沈琛彎腰把鉛球往他懷里一塞，“起來，教她練球。

    ”高卜漸皺了皺眉，“沒必要吧？走個過場就行，馬上還要集合練方陣呢。

    ”“呵……”沈琛冷笑一聲，踢了一腳冒出來的雜草，“過場你自己怎么不走？丑都讓別人出？你哪來的臉。

    ”“……”高卜漸不想在人堆里和他爭執(zhí)，嘟囔著站起身。

    帶著邱千走到空地，簡單講解了幾個基本動作要領(lǐng)。

    此前雖然對著視頻練習(xí)了好幾天，但真正拿到鉛球還是第一次。

    接球的瞬間，邱千手臂一沉——沒想到這么重！一個沒拿穩(wěn)，鉛球“咚”地砸在了地上。

    周圍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邱千俯下身，正要撿，聽到沈琛爆吼了一嗓子，“笑你媽笑，誰笑誰上！”四周迅速安靜了。

    等邱千直起身，發(fā)現(xiàn)圍觀的同學(xué)一個個都繃著臉，嚴(yán)肅得像在參加追悼會。

    高卜漸偷瞄了眼沈琛的黑臉，也不敢再水，認(rèn)認(rèn)真真地又講解了一遍動作要領(lǐng)，還特意叮囑她注意安全別受傷。

    邱千感激地點點頭，轉(zhuǎn)頭想向沈琛道謝，某人卻一扭頭，傲嬌地走掉了。

    -運動會定在周五、周六兩天。

    周五一大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各班方陣就已經(jīng)在操場外集結(jié)完畢，等待著八點半的開幕式。

    班長于恒帶著生活委員匆匆趕到校門口，取了提前訂好的班級早餐。

    每人一個漢堡、一盒牛奶，狼吞虎咽地吃完，距入場儀式還有一段時間，大家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開始在原地自由活動。

    邱千身材高挑，被安排站在方陣隊伍中間的位置。

    前面一排是女生，后面一排是男生，左邊緊挨著門妍妍，右邊也是兩位身高相仿的女生。

    太陽還沒有升高，晨光鋪在臉上還有些涼意，一陣風(fēng)吹過，邱千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抱緊雙臂。

    “��！”門妍妍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

    “季絮，這衣服不是你的嗎？你看！右肩下面這一塊，是我弄上的墨水，當(dāng)時我說幫你送去洗，你說不用，怎么現(xiàn)在……”邱千大腦嗡地一聲，仿佛有什么在耳邊碎開。

    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其實，清早在宿舍看到尤葉穿上之后，她就隱隱可以確定，這衣服是季絮捐出來的。

    因為兩套衣服從材質(zhì)到logo，都一模一樣。

    尤葉當(dāng)時還忿忿說了一句，“這工作室不厚道啊，怎么自己還偷偷賣”。

    她沒有解釋太多，季絮那天的含糊其辭，顯然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

    。

    但事與愿違，現(xiàn)在也瞞不住了。

    頃刻間，四面八方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門妍妍也許并無惡意，可這話聽在旁人耳中，就變了味兒，仿佛她身上這身衣服是偷來的一般。

    邱千咬著下唇，雙手死死攥住衣角，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仿佛要沖破胸膛。

    或許聽到了聲音，季絮穿著一身潔白的連帽短裙，身姿輕盈地從隊伍前面穿過來。

    邱千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迎上她的視線，“這是福利院收到的物資，原來是你捐的，謝謝。

    ”季絮停下腳步，一愣，幾秒后微微揚(yáng)唇，“對不起，我不知道家里人把這身衣服捐出來了。

    如果知道，我會想辦法清洗干凈。

    ”刀光劍影的一來一回，吃瓜群眾的眼睛都不夠看了，關(guān)注點又回到了邱千身上，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邱千抿著唇，正醞釀下一句說什么時，沈琛在后面大吼一聲，“高卜漸你怎么還不集合，一群老母雞咯咯咯地沒完，在這等著下蛋么？”“……”隊伍里瞬間安靜，誰也不想承認(rèn)自己是一只躁動的老母雞。

    高卜漸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抓了抓頭發(fā)，不情不愿地走出隊伍，喝令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邱千微微松了一口氣，這件事如果繼續(xù)，還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幾分鐘后，激昂的音樂聲逐漸趨于平靜，廣播里傳來清脆洪亮的男聲，正式宣告運動會拉開帷幕。

    方陣迅速整理好著裝，原地踏步，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回蕩在操場上空。

    跟著志愿者引導(dǎo)，各個班級方陣邁著堅定的步伐，井然有序地魚貫入場。

    隨后，便是高一、高二年級帶來的舞蹈體操，音樂特長生的男女高音合唱，體育特長生的大型武術(shù)表演，現(xiàn)場氣氛漸漸燃起高潮。

    比賽正式開始時，已經(jīng)十點多了。

    高三學(xué)生可以自由活動。

    邱千今天沒有比賽，便獨自回到了教室。

    在洗手間，她小心翼翼地?fù)Q下身上的衣服。

    目光落在衣服右肩下那塊顯眼的墨跡上，輕輕伸手摸了摸。

    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這塊污漬時，洗了好幾回，始終沒洗干凈。

    因為這個位置在肘下，不太引人注目，她便沒再過多在意，結(jié)果今天還是被一眼看到了。

    算了，這種大型社死現(xiàn)場，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次。

    上初一那年，班主任讓作自我介紹。

    因為她沒有提父母的職業(yè)，班主任就不依不饒地讓她補(bǔ)充說明。

    同時還美名其曰，不希望子女因為父母的職業(yè)而自卑，每一個人都要尊重父母的職業(yè)。

    她不肯說，班主任就窮追不舍。

    終于，在全班灼灼目光下，她被逼出了回答，“我沒有爸爸媽媽，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那一刻，她聽到了全班的唏噓聲，甚至還有嘲笑聲。

    而那個自詡為高貴的老師，不僅沒有制止，反而批評她太膽小。

    從那天起，邱千就明白了一切。

    從前，她像一只蠶繭，把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但這樣根本無濟(jì)于事，甚至遇到風(fēng)雨便不堪一擊。

    她需要的是一副盔甲，能抵擋一切的盔甲。

    這副盔甲無形勝有形，那就是她不懼風(fēng)雨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