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如不要生我
a班別墅區(qū)的鐵門拉開,兩個女生沖出來,跑下石板臺階時帶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她們一前一后,跑得很快,像是逃命。
經(jīng)過草坪邊,樹蔭下幾個學(xué)生紛紛抬頭。
起初只是驚訝,幾秒后,其中一個女生忽然站起身,拽住身邊朋友的手臂,低聲道:“你看,是不是溫以寧和咸魚妹��?”
目光紛紛落去。
周若滌頭發(fā)凌亂,幾縷濕發(fā)貼在脖子上,校服外套抱在懷里,襯衫皺巴巴的,扣子沒扣全,下擺掛出來半截,領(lǐng)口開得低,裸露的皮膚上一道紅痕清晰得扎眼。
她本來低著頭走得很快,但在經(jīng)過那幾人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呼吸不勻,手指握得緊,像是在控制情緒。
幾個女生站在石凳旁,神情從困惑變?yōu)樽I諷,交頭接耳卻故意不壓聲音。
“她脖子上那是吻痕吧?”
“我靠……大白天的就搞這些?這么饑渴?”
“那不是a班的別墅?她進(jìn)去干嘛?誰讓她進(jìn)的?”
“搞不好是她自己爬進(jìn)去的,裝的清純,骨子里騷的很。
”
那些低語像水波一樣擴(kuò)散,層層迭迭地淹了過來。
周若滌的步子越來越慢,像被什么拽住了腳腕,她猛地停下。
光線落在她裸露的鎖骨上,紅痕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眼神卻有一瞬恍惚,像是被灼燒過的水面。
她試圖別開頭,卻根本躲不過那些目光,帶著八卦、惡意、刻薄的眼神。
“真臟。
”有人輕聲說。
溫以寧徹底怒了,沖到她們面前大吼:“閉上你們的臭嘴,別在這里亂咬人!”
那些女生面面相覷,一個齊劉海的女生走上前,低聲回道:“寧寧,她們不過是開玩笑……”
“你別這么叫我!惡不惡心��!”溫以寧冷聲打斷。
“你們不知事情全貌就惡意揣測,只會用骯臟的嘴來詆毀人。
我告訴你們,我溫以寧不是好惹的。
要是再讓我聽到這些話,別怪我不客氣!”
她冷笑著,目光在齊劉海女生臉上停留了一秒,似有波瀾暗涌。
話音落下,她一把拉過周若滌的手,轉(zhuǎn)身離開。
那女生垂下頭,嘴唇緊抿,欲言又止。
她們走到了b班教學(xué)樓樓下,溫以寧才松了口氣,沖周若滌露出笑容。
“若若,忘了不開心的事情吧。
放學(xué)了我們?nèi)コ陨潮�,我請你,好不好?�?br />
周若滌的眼神停在她臉上,一時沒移開。
她別回頭,強迫自己平靜,卻沒能把心里的漣漪壓下去。
那些流言蜚語并沒有多刺痛她。
她早已習(xí)慣。
她像是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沉船殘骸,什么樣的語言浪潮都淹不死她。
可溫以寧膝蓋上還有傷,卻帶著人來找她。
在大眾面前維護(hù)她,甚至不惜跟別人翻臉。
她很感動,卻也替溫以寧擔(dān)心。
因為她的世界很純凈,并不適合與這些人周旋。
就是在這天,她心里做了決定。
她不會再讓重要的人替她遮風(fēng)擋雨。
她要親手把那些人,一并撕碎。
……
放學(xué)鈴響時,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
周若滌沒有和溫以寧去吃沙冰,只說了一句“我今天想回家”,便背起書包,獨自走向西街公交站。
她實在太累了。
不僅是身體,連骨頭縫里都透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jì)的疲憊。
已經(jīng)兩個星期沒回家了,她撐得太久,只想回家見媽媽和哥哥,哪怕只是坐在他們旁邊,不說一句話,也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公交車一路晃到終點,已經(jīng)快九點。
她家住在菜市場后的老居民樓。
那一帶市政燈早壞了,整個巷子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攤販留下的塑料袋在風(fēng)里翻滾。
她不怕黑,但她怕這種死寂。
于是屏住呼吸,拎著書包撒腿往前跑。
鞋跟踏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急促又空蕩的回音。
她沖進(jìn)樓道,沒敢停,一口氣跑到叁樓,摸出鑰匙開門。
門剛推開,她愣住了。
屋里沒有亮燈,只有廚房那一盞微弱的感應(yīng)燈在閃。
她看到一個男人從媽媽臥室里出來,頭發(fā)有點亂,襯衫扣子系的歪歪扭扭。
而那個男人是她大伯。
爸爸去世后,家里一塌糊涂,外婆搬去養(yǎng)老院,舅舅不聞不問。
只有這個男人,偶爾會來幫襯點錢,修修電路、送袋米。
他總說:“你爸走得早,我不能不管你們。
”
她一直記得這句話,也一直信。
直到現(xiàn)在,她站在門口,連鞋都沒換,只是看著那兩個人,手指緩緩從門把上滑下來。
心臟卻像被誰按住了,不痛,但也跳不動了。
林玫珊沒想到女兒今天會突然回來。
她系扣子的手一頓,動作有片刻的慌亂。
隨即低頭把衣服整理好,快步從臥室走出來。
客廳昏暗,氣氛像死水一樣沉悶。
她看到周若滌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神驚訝得近乎呆滯。
林玫珊心里發(fā)虛,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能說出什么。
她只是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給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離開。
男人點頭,低頭扣好衣服,走向門口。
他路過周若滌時,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阿薔回來了,在新學(xué)校還習(xí)慣嗎?”
他語氣親切自然,像是在一家人吃飯時隨口寒暄,仿佛剛才臥室里發(fā)生的一切根本不存在。
周若滌站在原地,沒有回答。
“大哥,你先回去吧。
”
林玫珊聲音發(fā)緊,卻努力維持鎮(zhèn)定。
男人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他從外套里抽出一沓鈔票,塞進(jìn)她手里。
緊接著嘆了口氣,低頭出了門。
屋里靜得出奇。
客廳的鐘滴答響著,墻角的吊蘭微微晃動,一切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但越是這種若無其事,越讓人感到冷得發(fā)顫。
“阿薔,你聽我說——”
“你和大伯……已經(jīng)持續(xù)多久了?”她打斷母親,“你們是金錢交易嗎?”
林玫珊神情一滯,嘴唇微微顫抖。
周若滌盯著那一沓還未收起來的錢,眼神冷漠的望著她。
她比同齡人都要早熟,不是不通世事的孩子,也不是單純的學(xué)霸乖乖女。
她明白這個社會的灰色地帶,知道有些人靠攀附、有些人靠出賣才能活下去。
但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媽媽,會是其中之一。
更沒想過,那個她從小敬重、感激的大伯,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自己人生最脆弱的縫隙里。
他是已婚男人,有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兒。
對周若滌一家也始終關(guān)照有加。
她一直把他當(dāng)成最敬重的親人,而不是深夜出現(xiàn)在母親臥室的男人。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只是……”林玫珊嗓音發(fā)澀,低聲辯解。
“你對得起大伯母嗎?”周若滌語調(diào)拔高,眼眶通紅。
“她對我們一家這么好,小時候我和哥哥住她家,哥哥生病,她半夜抱著他跑去醫(yī)院;這些年大伯接濟(jì)我們,她從來沒怨過一句,過年還一塊吃飯,她待我就像親女兒一樣。
”
“你怎么能、怎么能背著她和她丈夫上床?你有沒有想過,夏夏要是知道她爸爸出軌了,會有多痛苦?”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的聲音發(fā)顫,像是崩潰前的最后一擊,“你就這么想活得低賤嗎?!”
林玫珊的手抖得幾乎抓不住衣角。
她抬手狠狠扇了女兒一巴掌,掌聲清脆,回蕩在低矮的屋子里。
“你怎么可以這么說媽媽!我容易嗎?你以為我愿意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你爸爸死了,扔下我和你們兄妹兩個,孤兒寡母的,錢從哪來?房租水電,學(xué)雜費,還有你們小時候生病……你知道我撐到今天多難嗎?!”
她哽咽著喘氣,眼淚不受控的掉下:“如果不是為了你和阿蔚,我早就、早就去死了!”
周若滌站在原地,整個人像被凍結(jié)住。
她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頭發(fā)貼在臉上,眼睛卻沒眨一下,只是眼角緩緩淌下幾滴眼淚。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聽她瘋癲般哭訴著,像是世界欠了她,又像是這一切真的不該怪她。
可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原諒。
她從小拼命讀書,不為別的,就想讓哥哥輕松一點,讓媽媽擺脫靠人施舍的生活。
可現(xiàn)實,比她想象的還臟。
比她忍得住的底線,還低。
“你不如,不要生我。
”
說完,她轉(zhuǎn)身進(jìn)屋,砰地關(guān)門。
屋外,林玫珊坐在沙發(fā)上,臉埋進(jìn)手里痛哭失聲。
屋內(nèi),周若滌靠在門上,蹲下身捂著臉,終于壓抑不住地哭了出來。
她不是受害者。
她是證人。
是清醒、懂事、無路可逃的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