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甜味
"方草彎腰停在弄堂口，扶著膝蓋呼哧呼哧喘氣，感覺肺快要炸開。
腿像是被浸在醋桶里的木樁，后面還拖著兩只鐵球。她咬牙拖著身體走進(jìn)弄堂，爬上樓梯，終于站在了門口。方草掏出鑰匙。
屋子里黑著燈。
方草扶著墻，心里說不出的有些怪又有些酸。
她不想讓齊硯為她擔(dān)心，但又希望到家的時候齊硯還在等著她，而不是已經(jīng)安心地睡著，像是……
像是她不回來也不會怎么樣。
沙發(fā)旁忽然響起窸窣的聲響，一個人在黑暗中站了起來。身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身形卻是從未見過的僵硬。
方草愣愣地看著前方，忘了開燈。
那人開口說了話，發(fā)出的音節(jié)卻含糊不清，難以辨別。聲音也干澀嘶啞，是從未有過的虛弱。
方草眼眶一熱，xiong口滿漲得快要喘不過氣。她啪地按開燈，奔向齊硯。
“最后一班公交車沒有了，我沒帶夠打車的錢，我跑回來的�！彼穆曇羧匀粴獯脜柡Γ骸暗戎绷耸菃�？怎么不開燈�。吭谶@兒坐了多久了？吃飯了沒有？”
齊硯一只手用力捧住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吸進(jìn)去，刻進(jìn)腦子里。
“這兒怎么弄的？”他用掌心虛攏著她左臉上那片并不明顯的紅腫，嗓音發(fā)顫。
“沒事……”
“他打你了？”齊硯手心發(fā)緊，xiong膛劇烈起伏，周身彌漫著無法抑制的憤怒。
方草踮腳抱住他：“沒事，我真沒事，就那一下沒躲開。我也打他了，我用開水燙他了，燙得他腿上都起了泡，我沒吃虧，齊硯你別擔(dān)心啊�！�
齊硯一只手摟緊他，喉間溢出壓抑的低聲shenyin。
他磨蹭著尋到方草的嘴唇，貼了上去。
接下來的動作卻不像親吻，而像是在從她的口中汲取些什么。
方草仰臉閉上眼睛，兩臂一起摟緊他的腰。手指卻在腰后碰到了他的手，她剛要抓住，那手迅速挪開了。
“你手怎么……”她這才意識到齊硯一直在用一只手摸著她的臉，一只手抱她。另一只胳膊從她靠近起便一直怪異地?fù)踉诹松砗蟆?br />
“你手怎么了嗎？”方草去抓他的左手。
齊硯右手抱緊她，用力把她按在懷里，身體微微發(fā)著抖。
“到底怎么了�。磕恪�
“沒事。”齊硯低聲說。
“那干嘛不讓我看！”方草害怕起來：“你受傷了嗎？怎么弄的？蔓蔓姐沒送你回來嗎？到底……”
她用力推開齊硯，咬牙拽過他的左胳膊。
是血。皮肉翻開，鮮紅的血痕橫七豎八躺在蒼白的手臂上，像雪地里洞開的道道血河，觸目驚心。
齊硯還在徒勞地試圖捂住她的眼睛。
方草愣住，嘴巴微張，忘了呼吸。直到xiong口里的氧氣快要消耗殆盡，存活的本能促使著她大口吸氣，她全身哆嗦著急促喘息，哇地大哭了出來。
手心被淚水迅速濡shi了一片，齊硯手掌抖了一下，慌亂地去擦她的眼淚。
“誰弄的��？怎……怎么弄成這樣……”方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齊硯著急地抱她，被方草一把按住。
“你別亂動！”方草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她抓著他的左手腕連聲說：“你別動，別動，碰到了怎么辦？”
“不疼，真的不疼�！�
被眼淚模糊掉的視線里，方草看到齊硯耷拉著腦袋，一臉焦急不安，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
巨大的心疼讓她眼淚流得更兇，她扯下書包丟在地上，拉住齊硯：“怎么會沒事？我們?nèi)メt(yī)院，我?guī)闳メt(yī)院……”
“不用去醫(yī)院�！饼R硯擦著她臉上源源不斷涌出的淚水：“很快就會好，不疼�！�
方草抓著他的手低頭看了看：“那你坐下，快坐下�！彼谏嘲l(fā)上：“我去拿……我去拿醫(yī)藥箱……”
提著醫(yī)藥箱出來，方草攥緊拳頭抹著眼淚，哭得咬牙切齒：“等下你告訴我是……是誰弄傷的你，我要?dú)⒘四莻�人，我要?dú)⒘怂�！�?br />
她把醫(yī)藥箱放在茶幾上，找出碘伏和棉球，蹲下身子。
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她從沙發(fā)下面掏出被藏得只露出一小截的水果刀，锃亮反光的刀尖上還沾著血跡。
方草愣愣地抬起頭，大腦一片空白。
齊硯眼神躲閃，低頭看向別處，臉上是掩不住的窘迫。
許久，方草木然的眼眶終于眨了一下，大顆眼淚從中滾落。
她想起她剛來的時候齊硯和人打的那場架，她以為他胳膊上的傷是那個人劃的；她想到后來她在他胳膊上發(fā)現(xiàn)的那些舊的疤痕，她一直以為是齊老師逼迫他的時候下的手……
原來……
很痛吧？要有多痛才會一遍遍對自己的身體做出那樣痛的事？
方草蹲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抽泣出聲。有一千個問題想問，有一萬句話要說，最終卻只是用盡全力哭著叫了他的名字：“齊硯……”
齊硯托起她的臉，嘴唇動了幾次終于慢慢說：“蔓蔓姐說你可能……
“我沒事，就是……”他說得無比艱難：“有點(diǎn)疼會感覺……還活著�！�
方草再次大哭起來。
淚水匯成溪流從臉頰傾瀉而下，在下頜滑落，流到被她緊緊握著的齊硯的手腕、手心，甚至手臂上。
她著急去擦，可右手拿著東西，用左手又怕弄疼他。她用胳膊用力抹掉臉上的淚，低頭去嘴唇去蹭。
傷口已不再滲血，猙獰的裂口里盛裝著半凝固的鮮紅血液，裂口邊緣是干掉的血跡和淡黃色的組織液。
她親吻他干掉的血，把嘴唇貼在他的脈搏上，把臉貼在他的xiong口：“你當(dāng)然……當(dāng)然還活著啊，再感覺不到的時候你就……你問我啊，你等等我……等我告訴你，不許再……再也不準(zhǔn)傷害自己……嗚……”
齊硯捧住她的臉。
哭得發(fā)白的嘴唇沾上了他的血，被眼淚稀釋后的血水如被碾碎的玫瑰花瓣在她柔軟的嘴唇上盛放。
他用指腹涂開她唇上的血色，彎腰吻她。
眼淚和血液都是咸的。淡淡的咸味在唇舌的勾纏里迅速消耗殆盡。他重新感覺到了活著，嘗到了只有活著才能嘗出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