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鬼話連篇
鬼話連篇
今日城西無咎坡又新入住了一位女房客,徐青身為物業(yè)經(jīng)理,也就是所謂的墳地管事,少不得要做一些入住前的迎接儀式。
紙錢飄飄灑灑,十全燒活熱熱鬧鬧,隔壁墳頭,王家夫婦,瘸腿老頭,王家老太太也跟著沾了光,每家墳頭都多了一柱香。
徐青此前去萬壽縣給王家夫婦遷墳的時候,順帶尋到瘸腿老頭的尸體,給一并帶了回來。
當(dāng)時他還打開度人經(jīng)翻看了這老頭的過往。
老頭是早年天門關(guān)戰(zhàn)役的老卒,當(dāng)年天門關(guān)抵御外族入侵,死了不少人,最開始守關(guān)的將士從上到下,幾乎全換了個遍,即便有活到最后的,也少有四肢健全者。
老卒在那場戰(zhàn)役中斷了一條腿,成了天門關(guān)戰(zhàn)役屈指可數(shù)的見證者。
自那之后,老卒和其他一些傷殘士卒一塊進(jìn)了長亭王府,領(lǐng)了一些閑職,在府上養(yǎng)老。
這些老卒看起來身有殘缺,但卻不能小視。
能從天門關(guān)戰(zhàn)役開始,一直活到最后的,自身本領(lǐng)必然十分過硬。
不然朱懷安也不會把一個瘸腿老卒留在王家。
老卒別的東西不會,徐青從他身上得了些戰(zhàn)場殺伐的武技,簡單來說就是純粹的殺人技。
這種戰(zhàn)場廝殺出來的對敵經(jīng)驗遠(yuǎn)比那些街頭把式要兇殘的多。
街頭幫派廝殺,最毒最狠也不過耍些下三路的把式,或者灑些石灰面,胡椒粉,看起來兇狠,但在真正的百戰(zhàn)老卒眼里,不過是過家家罷了。
徐青在老卒的記憶里,看到了自斷臂膀,脫離困境,再度加入戰(zhàn)團(tuán)廝殺的悍卒,也看到了瘸腿老卒毫不猶豫截取斷腿,遠(yuǎn)遠(yuǎn)拋出,擊中敵將,解救被困同袍的畫面。
徐青若有所悟,這些戰(zhàn)場殺人技的真正要領(lǐng)或許不是殺人手法,而是那種生死取舍間的冷靜。
如守宮斷尾求生、盤羊斷角自醫(yī),當(dāng)這種冷靜成為本能,不管求生還是殺敵,都會尋到最快解決的那條路。
徐青自認(rèn)還做不到如此冷靜,不過若是等不化骨修成,莫說斷尾求生,就是讓他把自個的頭摘下來當(dāng)兵器使,他都不帶眨下眼的。
無咎坡上,松柏柳樹成蔭,偶爾野風(fēng)刮過,整座墓場都掀起窸窣之音。
松針動處,摩挲似鬼語;柳條拂處,青衫白衣隱現(xiàn);亂草萋時,如聞孝女哭墳,嗚嗚咽咽
縱然身處同一片天地,頭上頂著同一個日頭,但商少陽卻明顯感覺此地比別處陰寒許多。
就這還是在青天白日里,若是到了日落之后,這地方又該是怎樣一副光景?
“徐兄,你平時一個人來這里,難道就不怕嗎?”
徐青修葺著新隆起的墳塋,頭也不回道:“怕?為什么要怕?”
他一個僵尸,來墳地不就跟回家一樣,就沒聽說過回自己家還帶怕的。
“偏僻處,不宜獨往。我在茶樓聽人說,僻靜偏僻之地最容易滋生鬼怪異類,更何況還是在這墳地里,說不得就有些吊死鬼、討命鬼、或是冤死鬼在這里等待替身,讓人替它受罰,好讓它趁機(jī)脫身轉(zhuǎn)入輪回”
徐青聽得一愣一愣的,但當(dāng)聽到茶樓兩個字時,他忽然開口問道:“你說的茶樓莫不是福來茶樓?”
“徐兄如何知曉?”
徐青語重心長道:“少聽說書人瞎扯,這世上哪有鬼怪?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人心作怪!”
“人心作怪”商少陽聽得稀奇,不自覺問道:“何為人心作怪?”
徐青停止修葺動作,拄著鐵鏟道:
“井下街的街頭,原先有個胡先生,他曾說過這么一段話,他說世間妖氛多是因人而起。
人無釁,妖不自作。世人不干好事,心有積怨恐懼,使地氣渾濁,天機(jī)無常,妖便趁機(jī)入世作惡,反復(fù)難消。倘若天地清明,人不自作,太平盛世之下,妖自然會隱去形晦,不入世俗�!�
說完這話,徐青笑呵呵的看向商少陽:“商公子,你覺得現(xiàn)在這無咎坡上,可有妖邪?”
商少陽左右四顧,眼前除了徐青這么個心地善良的陰行掌柜外,便再無他人,又何來的妖孽?
“這話似是有些深意,可見徐兄口中的胡先生也是個妙人,我合該登門拜訪才是�!�
登門拜訪?徐青眨眨眼,這可不興拜!
“那商兄卻是沒這個福分了,胡先生早在半年以前,就已經(jīng)歸于冥土,而且還是由我出的殯”
商少陽略感可惜。
“徐兄經(jīng)營白事生意這些年,可曾遇見過鬼怪?”
徐青反問道:“商兄可曾見過?”
“聽家中長輩說過,卻不曾見到�!�
那你現(xiàn)在見到了。
徐青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曾見過,這鬼呀怪啊的,都是說書人博人眼球,瞎編亂造的東西,我是向來不信的�!�
“我們要相信格致,格物致知才是硬道理�!�
商少陽皺眉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鬼神之說自古有之,我雖未曾見過,卻亦有所聞,這事想來不假�!�
商少陽一個人在墳崗處,和鬼怪談?wù)摴砉�,聊至興起時,甚至想要在無咎坡過夜,看看到底有沒有鬼。
徐青一個窮苦墳頭出身的僵尸,每日里還要經(jīng)營店鋪仙堂,賺取香火養(yǎng)家糊口,哪有閑工夫陪一個富家子弟在這消磨時光。
再者說,他家就有現(xiàn)成的鬼可看,而且還能唱會跳,他又何必舍近求遠(yuǎn),去找其他鬼消遣?
徐青沒搭理商少陽,處理完于秋蘭的后事,他便趕著靈車回了臨江縣。
商少陽沒奈何,只得興致怏怏的跟著回去。
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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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徐青相信,師爺是衙門的佐治人員,月俸至多不過三四兩銀子,一年到頭頂天五十兩,十年若是不撈偏門,還真攢不下七百兩銀錢。
“我聽聞師爺自從兒女雙全后,就洗心革面,開始勤做善事,給兒女積攢德行,怎么現(xiàn)在又貪戀起俗銀了?”
唐舟聞言兩撮八字胡都歪到了一旁,羞惱的把關(guān)中老家的方言都說了出來:“說的甚么話,甚么叫洗心革面?說的好像額以前就貪污腐敗似的!”
徐青聽得一愣:“師爺不是津門本地人?”
唐舟撇嘴道:“老家關(guān)中,當(dāng)年也是逃難到了津門,幸好認(rèn)得幾個字,粗通一些文墨,這才在津門扎了根�!�
兩人嘮著閑嗑,等到衙差把糧食全部運完后,趙中河扶著刀柄走了過來。
“你倆倒是有閑情,偏苦得我等受勞受累。”
“瞧趙捕頭這話說的,幫徐掌柜施濟(jì)于民,可是積累福報的好事,怎么就又苦又累了?”
趙中河呲牙道:“站著說話不腰疼,師爺話說的這么好聽,怎么不見師爺來抗米背面?”
來到兩人跟前,趙中河還待說話,卻忽然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兒?徐兄弟身上的味道怎么比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還要香?”
徐青臉一黑,這捕頭的嘴倒是和泰安鏢行的掛金鏢師有的一拼。
唐師爺笑道:“你以為都跟你一樣,臭烘烘的。人徐掌柜可是秀才出身,是實打?qū)嵉淖x書人,自然要比你這大老粗精致些�!�
趙中河聞言嗅了嗅自己的袖子,若是在往常他必然聞不出任何味道出來,可如今有徐青身上的奇異香味在前,倒顯得他身上的汗臭味分外明顯。
“好像還真有點味也罷,等改日某也去玉顏齋買些脂粉抹一抹�!�
“趙捕頭可別再鬧笑了,你去涂脂抹粉和那狗熊戴花有什么兩樣?這不純糟踐好東西嗎!”唐師爺曉之以理道:“買脂粉的錢,還不如拿來請弟兄們吃酒”
兩人吵嚷一陣,等回過頭,卻發(fā)現(xiàn)徐青已然跑到救濟(jì)棚前,支起了布告欄。
趙中河打眼一瞧,井下街仵工鋪濟(jì)施惠民活動現(xiàn)已開啟,人生大事首選徐氏鋪子
通俗易懂的標(biāo)語,底下還寫著仵工鋪的經(jīng)營理念,為鰥寡之人施以關(guān)愛,為逃難饑民施以援手,廣積陰德,福蔭子孫
“這徐掌柜果然還是忘不了他的生意�!碧浦鬯坪跻呀�(jīng)習(xí)以為常。
趙中河笑言道:“說起來師爺和徐掌柜也算是熟人,將來師爺若是去到仵工鋪子,說不得徐掌柜還能給些折扣。”
唐舟聞言臉色一黑,沒好氣道:“這折扣還是留給趙捕頭自己用吧!老夫福薄,可消受不起!”
救濟(jì)棚里,徐青拿著一個小破碗,不停的往升子里轉(zhuǎn)盛米面。
每裝好一升,他便掀開布簾,給那些面如菜色的災(zāi)民發(fā)放糧食。
趙中河等人想要幫忙,卻被他以維持秩序為由,支到糧棚外。
初時徐青拿著小碗盛裝米面還有些緩慢,但等到施濟(jì)的糧食越來越多時,他的速度便越來越快。
以至于一個小小破碗,就能裝滿百升、千升米面。
到最后,徐青不得已,便讓衙差一同幫忙分發(fā)糧食,他則在帳子里負(fù)責(zé)把袋中米糧轉(zhuǎn)盛至更方便取裝的闊口大缸里。
趙中河是通脈武師,四五百斤的大缸在他手里舉重若輕。
如此連續(xù)濟(jì)施兩日,十萬斤糧米便見了底。
此時徐青手里的灰土色小碗漸漸蛻變成了淡黃色,里面的空間也已經(jīng)拓展至一間房屋大小。
最后一日收棚之時,一身白衣的商少陽來到了救濟(jì)棚前。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說說,即便真的會去救濟(jì)這些百姓,也不會把所有糧錢盡數(shù)施舍出去,如今看來卻是我以己度人了�!�
正收攤的徐青哪有閑心聽一位富家公子在這談?wù)摳邢耄?br />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要閑著沒事,就幫我把那邊的糧食袋子收一收,地掃一掃,沒看到我這兒還有急事處理,怎么大戶人家出身的少爺,就這么沒眼力見”
“”
商少陽眼皮微跳,他長這么大,還沒有人敢這么指使他,更別提讓他去干下人奴婢才干的粗活了。
沉默片刻,商少陽放下劍,轉(zhuǎn)而來到滿是米面灰塵的糧袋前,開始干活。
等把糧棚拆卸裝車,徐青方才松了口氣。
公開濟(jì)施真不是適合僵尸干的活,他還是更適合偷偷摸摸放糧。
身為人人聞之色變,只能隱于人皮之下的僵尸,保持偷感還是很重要的。
料理完所有事,徐青看向馮二爺府上負(fù)責(zé)跑腿的伙計,說道:“天色還早,二爺那邊的事,等晚些時候我再過去�!�
被抓來當(dāng)壯丁,干了半天臟活的伙計擦了擦汗,有些拿不定主意道:“徐先生,那東西夜里鬧得最兇,這能行嗎”
“要的就是晚上,要是白天過去,它肯出來?”
徐青總不能說自個也喜歡晚上折騰,沉吟了會,他繼續(xù)道:“你就這么跟二爺說,二爺懂行,他會明白的�!�
等伙計離開,一身白衣變臟衣的商少陽開口問道:“你們打的什么啞迷?什么事非要到夜里去辦?”
徐青側(cè)目瞥了眼什么都好奇的商少陽,說道:“沒什么大事,就是去趟花鳥街做場法事,這本來也是我仵工鋪的主營生意�!�
“花鳥街?”商少陽忽然眼前一亮道:“我聽說花鳥街鬧鬼,昨日我還去看了看,不過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你要在夜里去花鳥街做法事,難道就不怕碰著那鬼?”
徐青不以為意道:“何為鬼?人死為鬼,它活著的時候尚不能有所作為,死了我還怕他做甚?”
“若真遇著鬼,但與它斗,斗勝固佳。斗敗,我不過同它一樣�!�
“左右不過一死,有何懼哉?”
身為僵尸的徐青說起話來就是硬氣。
商少陽不明就里,只聽得熱血沸騰,心中意氣直沖腦門,這話講得實在太趁他心意了。
“徐兄尚不懼死,我又豈能懼之?今夜我當(dāng)與兄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