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飼怪者
人類的電子科技產(chǎn)品記錄的時間是線性前進的，只有僅保留基礎(chǔ)功能的時鐘還在一圈一圈地輪回。手機在日期跳到第二天后不久耗盡了電量，安娜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自己大約睡了五個小時。天還沒有亮，她不知道這里的天會不會亮。
“我們……外面的時間……”她揉揉惺忪睡眼，腦子花了一陣功夫才想到怎么表述自己的問題：“這里的時間流速和外面有差別嗎？我還要上班，無故曠工會被開除的�！�
“根據(jù)測試得出的經(jīng)驗，進入神域的生物的時間是靜止的�！卑蠢韥碚f，無論是妖怪還是普通人類，哪怕在不同時間節(jié)點有著千萬個自己，該生物個體本身也只能同時存在于一個維度，神域并非真的時間網(wǎng)上的節(jié)點，而是一個創(chuàng)造出的概念，所以人無法同時存在于神域和現(xiàn)實。而個體的時間只能依附其客觀存在而線性前進——杰洛瓦不自然地咳嗽一聲，這些概念他并不打算解釋，因為他也是死記硬背的，他并不屬于那種能夠感知多維時間的奇妙種族。
“那就好，不用太著急�！卑材热玑屩刎摰匦�。
被困在名為荒原獸的怪物的捕食網(wǎng)里，她竟升起些許輕松的歡愉，自從十七歲從高中輟學(xué)疲于討生活開始，她似乎再也沒有過早晨起來懶懶散散慢條斯理地穿衣服的閑適時光了。
與她的見縫插針偷懶不同，杰洛瓦早早穿戴整齊，一副隨時待命的架勢。頭頂?shù)臒艄饷骰位蔚模o黑色制服描上一層銀色的邊。仿皮質(zhì)的布料略硬挺，將本就頎長的身形襯得更加挺拔，制式皮靴踏在瓷磚地面發(fā)出鞋跟叩擊的悶響，鋒利的眉眼覆上微卷的頭發(fā)投下的細碎陰影，收斂了蓄勢待發(fā)的狠勁。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昨晚在床上撒嬌耍賴樣樣不落。安娜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假裝沒看到他泛著紅的耳朵，也安撫自己忽然躁動的情緒。
唉，第一次就吃到這么好的，以后估計很難遇到了。她不無遺憾地想。
從醫(yī)院出發(fā)時，墻上的時鐘指向六點整。天色看起來比之前亮了一些，但還不是這個季節(jié)完全脫離黑夜的時候，好在這點光線讓她分辨穿著黑衣服的杰洛瓦是足夠了。
他說荒原獸不止一只，安娜不知道他有什么追蹤的方式，神域的范圍不知有多大，光靠肉眼搜尋無異于大海撈針。重要的是，如果神域的捕食原理真的類似于蜘蛛結(jié)網(wǎng)，那么她作為一頭撞上的小蟲子，談什么暴力掙脫或者原路返回都無異于天方夜譚。
呵呵，好煩，死怪物。
“我們要怎么找到剩下的怪物？”
“它會來找我們�！苯苈逋哐g一邊是配槍一邊別著短刀，他手指摩挲了一下刀柄，補充道：“我不會讓它再傷到你的�！�
安娜點點頭，走在他斜后方，不至于離他太遠有不會妨礙他使用武器的距離。她的刀插在第一頭怪物的臉上沒有拔出來，現(xiàn)在手無寸鐵的不安感讓她不敢忽略任何風(fēng)險。
他們也不全指望著守株待兔，第一只荒原獸出現(xiàn)在食槽的后院，必然不能繞開對此地的搜查，順便對安娜來說還有一個在她心里盤踞了一整天的問題亟待解決。
風(fēng)平穩(wěn)，鳥靜聲，沒有任何干擾他們的聲音，杰洛瓦突然停住腳步，空氣中的氣味在分外集中的精神下被感官一一分辨。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正在以極快的速度移動。他右手按上短刀，左手率先拔出手槍向前射擊，安娜下意識地閉眼，再睜眼時那道飛快的身影已經(jīng)降到她能看得清的速度在向前扭曲地跑動。
它逃跑的方向和他們順路，安娜再熟悉不過。如果這時候再補一槍，說不定這片神域能就此撕裂放他們回歸自己的現(xiàn)實。杰洛瓦看了一眼安娜，舉起的槍口跟著怪物的跑動的軌跡移動。
“我覺得那里有什么東西更吸引它。”她懂他看自己一眼中匆匆而過的情緒，保護中潛藏著一絲猶豫，顯然，救下恰好撞上神域的她是個意外，他原本另有目的�；脑F創(chuàng)造神域是為了進食，那么獵物就算再激烈的反抗，也不至于置之不理，當有兩個以上的選項時，生物都會天然傾向于危險性更小、更便于獲得且更吸引自己的東西而暫且放置不易得手的獵物。
那么吸引它的到底是什么？是昨晚同類的尸體？抑或是別的東西，為何昨晚第一頭荒原獸也恰巧出現(xiàn)在它要去的地方？他們必須在神域存續(xù)時解開這個疑點，食槽的地理位置處于莫城市中心，人流量太大的地方存不住證據(jù)，也不適合大張旗鼓地調(diào)查。
杰洛瓦忍不住咧開嘴角，又是一陣臉紅，順著臺階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我背你跑，這樣快一點�！�
動不動就臉紅什么呀？安娜伏在他肩頭心情復(fù)雜，突然感覺這個畫面好像她最喜歡的動畫片。
垃圾的酸臭味迎面而來，安娜以手掩面，尋找著昨晚在附近倒下的怪物尸體。沒有，垃圾桶里的各色廚余垃圾還在，環(huán)衛(wèi)沒有來過，滿地的不可描述的痕跡和血跡卻干干凈凈，尸體也不翼而飛。
她強壓著胃里惡心的感覺在垃圾堆里找尋一個黑色塑料袋，那是她親手打包套了好幾層袋子的詭異肉塊。
“小同志，我之前……”
杰洛瓦一根手指抵在她嘴唇上，阻止了她要說的話，用眼神示意后門的方向。安娜配合地閉嘴�；脑F可能潛伏在室內(nèi)——它居然會開門？
手按上了門把手，正要轉(zhuǎn)動，杰洛瓦后退半步，安娜眼看著他拿出手槍放滿子彈，示意了怎么打開保險后鄭重地交到了自己手上。
躲遠一點，但要在我視線范圍內(nèi)，如果它向你襲擊，開槍。他用手勢交代完，重新要轉(zhuǎn)動門把手，然后再一次停住，眉目間滿是心疼和愧疚，他用口型說道：“抱歉，但，相信我�！�
他過于直白的情緒帶動了她心中某處地方的微動，安娜彎起眼角，回以一個放心的微笑。
腳步聲比鳥類落地的聲音還輕，安娜始終提著一口氣，聚精會神地等著杰洛瓦指揮她在哪里停下等待。他邊走邊注意著所有微小的動靜，一些以人類的感官難以感知的聲響和氣味，任何一點異常都引起他的警覺。
來源是——他指向一個方向，安娜用口型回答：“廚房�！�
目測了一下他們站的位置和異常的距離，保證自己能隨時到她身邊，杰洛瓦握了握她持槍的手腕：“等在這里，記得開槍。”
杰洛瓦進了廚房，異動聲越發(fā)明顯，他用手指叩響桌面，聲源的方向果然一張畸形的人臉一躍而起，杰洛瓦揮出短刃，一股鮮血噴濺而下，傷口隨著落地的沖擊爆裂開來，正砍在荒原獸右前腿的第二個關(guān)節(jié)處。趁著它奮力爬起的間隙，他掃了一眼它方才藏匿的地方，只剩一大坨分不清形狀的紅黃色污跡，再看外面的女人，她正緊張地注意著這里的戰(zhàn)況，好在沒有第三頭怪物沖過來襲擊她。
它還想掙扎，杰洛瓦反手持刀，正要卸下它后腿的關(guān)節(jié)，一聲出乎意料的巨大金屬撞擊聲響徹后廚，幾乎同時，接連的槍鳴打破了局面。
那聲音，是冷庫的門被用力撞開，安娜的冷汗瞬間爬滿后背，腦中一陣嗡鳴，也顧不得他讓自己原地等著的指令，下意識地向廚房沖去。
那是個有著人類外形的生物——安娜不敢斷定他是否是人類，有沒有別的什么特異功能。但反正這家伙沒干人事就是了。
“你倒還會放冷槍呢�！笨吹浇苈逋叱擞行┮馔鉀]有任何傷勢，安娜松了一口氣，瞄準那人的小腿扣下扳機，連說冷笑話的興致都上來了。
老天奶，她可是十八線小縣城的守法公民，哪有渠道碰這種東西？第一次開槍，她完全沒考慮過后坐力這種存在，一槍打偏到屁股上了。而那人遭此等痛楚竟是一聲不吭，立刻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準手持熱武器的來人，只是反應(yīng)速度終究暴露了他的虛弱，輕松被一手押著荒原獸的杰洛瓦奪過槍支按著后頸壓倒在地。
“您好像并不是為了防衛(wèi)，怎么回事？”
那人偏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打爛他屁股的女人，用聽不懂的語言大聲喊了一句不知何意的短語，已然有兩條肢體殘廢的荒原獸像是聽到了指令一般拼勁全力暴起，畸形的人臉嘶吼的同時，喉部的第二張嘴驟然張大朝著杰洛瓦發(fā)動攻擊。
只是一切皆已徒勞，他擊斷荒原獸的脊椎，那怪物瞬間癱瘓在地，隨即發(fā)出怪叫的人臉也被短刀捅爛徹底沒了聲音。
地上的男人冷冷看著整個過程，咧嘴露出兩排牙齒。
“哎，西八！你要干什么？！”在杰洛瓦驚愕的注視下，安娜狠狠砸了一下男人的腦殼，趁他頭暈?zāi)垦５溃骸八卸舅�，快掰開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