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苦肉計
青州城郊的清晨薄霧彌漫,林小滿蹲在溪邊搓洗衣裳。
半個月前他們抵達宋記糧行后,蕭云霆便以養(yǎng)傷為由,安排他們暫住在城外這座僻靜農(nóng)舍。
小魚和小苗跟著糧行伙計學認字,她則每日變著法子給蕭云霆熬藥。
"姐!"小魚一瘸一拐地跑來,手里攥著封信,"里正派人送來的!"
林小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展開信紙一看,臉色驟變——
里正以"未銷戶"為由,勒令她三日內回村辦理分戶手續(xù),否則便要收回她家的宅基地。
"怎么了?"蕭云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臉上的麻子偽裝已經(jīng)洗去,只是面色仍有些蒼白,一襲靛青色長衫襯得身形清瘦。
林小滿把信遞給他:"里正這是要逼我回去。"
蕭云霆掃了眼信紙,眉頭微蹙:
"不能回。柳河村現(xiàn)在到處都是眼線。"
"可不分戶,我家的地就沒了。"
林小滿攥緊拳頭,"那是爹娘留下的最后一點東西"
蕭云霆沉吟片刻,突然道:"我派人去辦。"
"不行。"
林小滿搖頭,"里正認得我筆跡,分戶文書必須我親自簽字畫押。"
她咬了咬唇,"而且我想回去看看醋坊。"
蕭云霆定定看著她,眸色漸深:"你可知現(xiàn)在回村有多危險?"
"知道。"林小滿仰起臉,"所以我有個計劃。"
她湊近蕭云霆耳邊低語幾句,蕭云霆的表情從震驚到無奈,最后化作一聲嘆息:"你確定要這么做?"
"苦肉計罷了。"
林小滿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反正你醫(yī)術高明,死不了。"
蕭云霆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吃痛:"林小滿。"
他聲音沉得嚇人,"別拿性命開玩笑。"
林小滿心頭一顫,卻倔強地別過臉:"我自有分寸。"
三日后,柳河村祠堂前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
林小滿獨自跪在青石板上,面色慘白如紙。
里正捋著山羊胡,瞇眼打量她:"想分戶?"
"求里正開恩。"林小滿伏地叩首,"民女帶著弟妹實在活不下去"
里正冷笑:"當初你爹欠的債還清了?"
"還清了。"林小滿從懷中掏出契書,"這是收據(jù)。"
里正接過一看,臉色微變——契書上赫然蓋著青州府衙的官印。
他眼珠一轉,突然拍案:"就算還了債,你也得把占用的族田交出來!"
"民女從未占過族田。"
林小滿抬頭,嘴角突然溢出一絲鮮血,"倒是里正您私吞了朝廷發(fā)的賑災糧"
祠堂里頓時嘩然。
里正勃然大怒:"胡說八道!來人,給我掌嘴!"
兩個壯漢上前按住林小滿,她卻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把紅艷艷的野莓,當著眾人的面塞進嘴里。
"毒莓!"有村民驚呼。
林小滿的嘴角溢出更多鮮血,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
她蜷縮著身子劇烈抽搐,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幾道白痕。
"裝什么死!"里正踹了她一腳,卻見鮮血已經(jīng)浸透她胸前衣襟,頓時慌了神,"快快請大夫!"
"來不及了"林小滿氣若游絲,"除非分戶文書"
里正額頭沁出冷汗。
若鬧出人命,上面查下來,他私吞賑災糧的事就瞞不住了。
他咬牙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分戶文書:"畫押!快畫押!"
林小滿顫抖著按下手印,又吐出一口血,徹底"昏死"過去。
里正慌忙差人抬她去醫(yī)館,自己則揣著文書溜了。
剛出村口,擔架上的林小滿突然睜開眼,沖抬擔架的貨郎張叔眨了眨眼。
張叔會意,拐進一條僻靜小路,將她放在一棵老槐樹下。
"辛苦張叔。"林小滿抹了抹嘴角的"血"——其實是紅曲米汁。
張叔嘆氣:"你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里正要是發(fā)現(xiàn)"
"他發(fā)現(xiàn)不了。"
林小滿從懷中掏出分戶文書,得意地晃了晃,"等他知道上當,我們早到青州了。"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林小滿心頭一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大力拽上馬背。
蕭云霆鐵青的臉近在咫尺,眼中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怒火。
"你"林小滿剛開口,就被他死死按在懷里。
蕭云霆策馬狂奔,直到一處荒廢的窯洞才停下。
他幾乎是粗暴地將林小滿拽下馬,聲音嘶啞:"吐出來!"
林小滿被他吼得發(fā)懵:"什么?"
"毒莓!"蕭云霆掐著她的下巴,"你吃了多少?"
林小滿這才明白他誤會了,趕緊解釋:"那是蛇莓,看著嚇人其實沒毒,血是紅曲米"
話未說完,蕭云霆突然將她抵在窯洞土墻上,力道大得她后背生疼。
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在她臉上,眼底泛著不正常的赤紅:"林小滿,你敢死試試!"
林小滿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控的模樣,一時怔住。
蕭云霆的手扣在她肩頭,微微發(fā)抖:"我找遍亂葬崗以為你"
原來他聽說她吃了毒莓,以為計劃出了差錯,竟跑去亂葬崗翻找她的"尸首"。
林小滿心頭一酸,輕聲道:"對不起"
蕭云霆閉了閉眼,突然低頭吻住她的唇。
這個吻帶著血腥氣和泥土味,兇狠得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
林小滿大腦一片空白,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良久,蕭云霆才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聲音低啞:"再有下次"
"沒有下次了。"林小滿紅著臉保證,"我發(fā)誓。"
蕭云霆輕嘆一聲,替她理了理凌亂的衣襟,又變回那個溫潤如玉的教書先生。
只是他指尖的溫度,暴露了方才的失控并非幻覺。
回青州的路上,蕭云霆始終沉默。
林小滿偷瞄他緊繃的側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直到路過一片野莓叢,他才突然開口:"以后別這樣了。"
林小滿揪著馬鬃,小聲道:"我只是不想永遠被人拿捏。"
蕭云霆勒住馬,轉身凝視她:"我知道。"
他指尖輕撫過她仍有些蒼白的唇,"但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林小滿突然意識到,這個曾經(jīng)讓她提心吊膽的古代世界,因為眼前這個人,變得不那么可怕了。
當夜,農(nóng)舍里彌漫著濃郁的草藥香。
蕭云霆堅持要給林小滿把脈,確認她確實沒中毒才罷休。
小魚和小苗早已睡熟,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斑駁的花紋。
"給。"蕭云霆突然遞過一個小木盒。
林小滿打開一看,是支雕著纏枝紋的銀簪,做工精巧,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是"
"分戶賀禮。"蕭云霆唇角微揚,"從今往后,你就是戶主了。"
林小滿眼眶發(fā)熱,小心地摸了摸簪子:"很貴吧?"
"用你教的釀醋方子換的。"蕭云霆輕笑,"宋掌柜如獲至寶。"
林小滿噗嗤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里正私吞賑災糧的證據(jù)"
"已經(jīng)送到青州知府案頭了。"蕭云霆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他活不過這個夏天。"
林小滿心頭一震,再次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權勢。
她正想再問,窗外突然傳來夜梟的叫聲——三長兩短。蕭云霆神色一凜,迅速起身。
"要走了?"林小滿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
蕭云霆回頭看她,月光下他的輪廓格外清晰:"三日后回來。"他頓了頓,"等我。"
林小滿點點頭,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手里的銀簪硌得掌心發(fā)疼。
她忽然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將蕭云霆單純地當作一個過客了。
這個認知讓她既甜蜜又惶恐,像捧著一盞易碎的琉璃燈,怕它熄滅,又怕它燙手。
三日后,蕭云霆沒有回來。
林小滿坐在門檻上等到月上中天,銀簪在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
小魚和小苗早已睡下,農(nóng)舍里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姑娘。"宋掌柜突然匆匆趕來,臉色凝重,"出事了。"
林小滿心頭猛地一沉:"蕭云霆?"
宋掌柜遞過一封信:"公子讓我轉交您。"
信紙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速離青州,往南。」
林小滿手指發(fā)抖:"他人在哪?"
宋掌柜搖頭:"昨夜京城來人,公子為引開追兵"
他頓了頓,"姑娘放心,公子安排好了船,明日一早就送你們去江南。"
林小滿攥緊信紙,胸口像壓了塊大石。
她突然起身,沖進屋里開始收拾行李。
"姑娘?"宋掌柜不解。
林小滿頭也不抬:"我們今晚就走。"
"可公子吩咐"
"他若有三長兩短,"林小滿聲音發(fā)顫,"我燒了京城給他陪葬。"
宋掌柜倒吸一口涼氣,竟被這瘦小女子眼中的狠厲震住。
他不知該說什么,只得幫忙收拾。
子夜時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悄悄離開農(nóng)舍。
林小滿摟著熟睡的弟妹,透過車簾望著漸行漸遠的青州城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蕭云霆,你最好活著。她在心中默念,否則我追到閻王殿也要把你揪回來。
馬車碾過月光,駛向未知的遠方。
林小滿摸出發(fā)間的銀簪,在黑暗中它依然閃著微光,像極了那個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