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挾恩
宋昭臨給了身旁宮女一個眼神。
那宮女轉(zhuǎn)身下了馬車,俯身將姜拂樂扶了起來。
“姑娘有什么話好好說。
”那小宮女溫聲細(xì)語,攙扶著姜拂樂。
拂樂身上的衣衫本就不便,又是一路騎著馬過來,她騎馬的次數(shù)不多,此刻在馬背上顛簸了一路,雙腿之間早就磨破了皮。
她剛要起身,大腿內(nèi)側(cè)忽然一陣裂痛。
“嘶。
”拂樂踉蹌了一下,一只膝蓋剛起來,便又摔到了地上。
不遠(yuǎn)處,程嶼禮正騎著馬,在太子的儀仗后慢悠悠跟著。
身邊跟著幾個世家子弟,幾個人插科打諢。
“此次圍獵,禮哥看起來準(zhǔn)備的可比以往齊全多了。
”那幾個世家子弟雖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是瞧見程嶼禮隨身帶著的赤羽金麟弓,還是不由自主眼紅起來。
他那弓箭是幼時機(jī)緣巧合救了太子殿下后,圣上欽賜的,天下唯有這一把。
程嶼禮尋常時候不會拿出此弓,倒不是不舍得,只不過平日里閑散慣了,隨身背著弓也無濟(jì)于事,倒像是炫耀似的。
他程嶼禮才不差這些東西。
另一個少爺笑起來:“禮哥往常只用把普通的弓箭,便可獵下頭豹子,如今換了圣上欽賜的武器,怕不是要將獅王都收入囊中!”幾人哄笑著恭維,程嶼禮唇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
往常的賞賜他都可以不要,這次,他程嶼禮可是要向圣上求個好東西。
他扯了韁繩,如墨的發(fā)尾隨著馬匹晃動,欲要向前走。
驀的,他遠(yuǎn)遠(yuǎn)瞥見一抹淡黃色的身影。
他瞇了瞇眼,夾緊馬腹,走得更近了些。
姜拂樂依舊被宮女?dāng)v扶著,半跪在地上。
“民女有要事,煩請殿下準(zhǔn)我見程小少爺一面。
”“何人求見本少爺?”熟悉的聲音隨著陣陣風(fēng)飄來,那人神色輕狂,語調(diào)中透著股不易察覺的驕矜。
拂樂聞言,強(qiáng)忍著疼痛,踉蹌轉(zhuǎn)身,被程嶼禮騎馬時掀起的塵土嗆了一口。
程嶼禮緩緩?fù)O埋R,只見面前的女子滿身狼狽。
薄薄的衣衫被樹枝子劃了幾道扣子,鬢發(fā)凌亂,幾縷發(fā)絲黏在汗?jié)裼终戳四嗤恋哪樕�,裙擺上還沾著些許草屑。
他視線移向她身側(cè)。
那里站著一匹通體雪白的寶馬,眉間一點(diǎn)紅。
那不是他新得的馬么?程嶼禮又將視線轉(zhuǎn)回她身上。
這人是姜拂樂?眼前女子眼眶通紅,眼底布滿血絲,盈盈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不肯落下。
視線交匯的一瞬間,程嶼禮愣了一下。
本想借機(jī)嗆她兩句,此時卻難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你有何事?”程嶼禮垂眸盯著她。
姜拂樂仰著頭,強(qiáng)行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些。
“我娘性命垂危,人命關(guān)天,還望程小少爺準(zhǔn)許我請貴府的柳先生救我娘一命。
”程嶼禮擰眉。
她是如何知道柳蒼炎的?拂樂見程嶼禮神色淡淡,濃眉皺著,她心下一涼。
什么面子什么恩怨,都遠(yuǎn)沒有娘的命重要。
她咬著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欲要跪地求他。
程嶼禮見她穿著單薄的羅裙,雙腿還有些哆嗦,他眼神一撇。
身旁的宮女接到了示意,又把著姜拂樂的胳膊不讓她跪下。
拂樂抬眸望向馬背上的程嶼禮。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平日里滿是戲謔的眸子,此刻卻讓人窺不見情緒。
程嶼禮見她這樣,心中莫名郁躁。
他覺得,還是往日里的姜拂樂更有趣些。
他咬了咬后槽牙,彎腰,伸手一把攥住姜拂樂的手腕,一個用力,輕松將姜拂樂拽上了馬。
姜拂樂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被程嶼禮拉到了馬匹上,整個人面朝土地,橫在程嶼禮身前。
她握緊了拳頭,竟是難得安安靜靜,一句話也沒說。
“先告退了。
”程嶼禮轉(zhuǎn)頭隨意對宋昭臨說了一句,話音還未落,他雙腿猛地夾緊馬腹。
“駕!”那駿馬得了命令,四蹄蹬地,如離弦之箭一般朝著遠(yuǎn)方飛馳而去。
暖日高懸,二人到達(dá)行宮時,柔和的光線傾灑而下。
塵土在微風(fēng)中飄散,程嶼禮翻身下馬,春風(fēng)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吹得少年的衣袂獵獵作響,發(fā)絲飛舞。
程嶼禮對周圍的春光旖旎視而不見,下馬之后,隨手將手中馬鞭往下人懷里一扔,徑直便走進(jìn)了行宮里。
一旁的姜拂樂還在馬上橫掛著,見程嶼禮下馬,還以為他會好心將自己拉下來,卻不想這廝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姜拂樂咬了咬牙,忍著疼痛自己掙扎著下了馬。
現(xiàn)在有求于他,不能發(fā)火。
這樣想著,姜拂樂小跑著跟了上去。
程嶼禮步子大,七拐八繞地穿過廊亭,輕車熟路地幾步便進(jìn)到了自己屋內(nèi)。
他將外袍往榻上一扔,轉(zhuǎn)身坐在了側(cè)邊的紅木雕花椅上。
一大早便起來趕路,程嶼禮此刻也是身心俱疲,他手指撐著腦袋,薄唇緊抿,眼眸輕輕闔著。
聽見腳步聲到了自己面前,程嶼禮緩緩掀起眼簾。
他瞥了眼她通紅的眼眸,心中不痛快,又閉上了眼。
“說。
”他薄唇輕啟。
拂樂喉嚨有些許干澀,她艱難開口:“我娘性命垂危,現(xiàn)在只剩下一口氣,用參湯吊著,現(xiàn)在只有柳先生能救我娘的命。
”程嶼禮也不問她如何知曉的柳蒼炎此人,又如何找上的程府,只是淡淡開口,語氣里帶著些許玩味:“我身邊的人,可什么人不是想借就能借走的。
”拂樂深吸了口氣:“我知道,往日你我素有恩怨,可如今人命關(guān)天,還望程小少爺大人有大量,民女日后定加倍償還。
”程嶼禮終于抬眸,對上她的視線。
分明嘴上說著乞求的話,眼底怎的仍是透著一股子倔強(qiáng)?他盯著姜拂樂,想了想,手指輕勾,叫了個下人過來:“去,告訴柳蒼炎,叫他不必來了,立刻折返,去姜記豆坊。
”姜拂樂聞言,終于是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就要邁步跟著那小廝一同出門去。
“站住。
”程嶼禮冷冷開口,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起身,慢悠悠踱步到香爐前,手腕輕輕一翻。
“刺啦”一聲,一縷青煙自香爐中緩緩升騰而起,淡雅的香氣盈滿整個房間。
“柳蒼炎既然去了,便定會將你娘救回來。
”“至于你——”他頓了頓:“這幾日,你便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本少爺身邊。
”姜拂樂回眸,視線撞進(jìn)少年漆黑的眸子里。
她嘆了口氣,緩步走到程嶼禮面前,雙手疊于腰間,微微屈膝,行了個正經(jīng)的福身禮。
“多謝程小少爺出手相救,不過,我不做小妾。
”程嶼禮見狀,嗤笑了一聲:“想不到姜三娘子如此懂禮數(shù)。
”見姜拂樂嘴上功夫恢復(fù)了些許,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一雙丹鳳眼微微瞇著,眼尾勾著,又恢復(fù)了往日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態(tài)。
“笑話!本少爺可不是那瞎了眼的屠戶。
姜三娘子莫要自作多情了,你想以身相許,本少爺還不要呢!”程嶼禮緩緩踱步到拂樂身前,一步一步欺身上前,漆黑的眸子緊盯著她,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側(cè)。
“你,從今日起待在本少爺身邊貼身伺候,直至圍獵結(jié)束。
”姜拂樂聞言猛地抬眸,對上他戲謔的視線。
“你要我為奴為婢?!”程嶼禮輕笑著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調(diào)侃:“話可不能這么說,本少爺好歹也算是你娘的半個救命恩人,你身為女兒,報答恩人,怎么能叫為奴為婢呢?”見姜拂樂杏眼圓睜,怒目瞪他,眼眸中似要噴出火來,程嶼禮覺得有趣極了。
他挑了挑眉,肆無忌憚地對上她的視線:“不想做也可以,不若本少爺現(xiàn)在就將柳蒼炎叫回來——”“好!”程嶼禮話音未落,便被姜拂樂截斷。
程嶼禮聞言,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更甚,他拍了拍手:“來人,帶姜三娘子去換套衣衫,本少爺可不要臟兮兮的人侍奉。
”說話間,三四個宮女垂首款步走來,將姜拂樂帶了下去。
姜拂樂咬了咬銀牙,回首瞪了一眼程嶼禮。
那廝卻輕輕吹著冒熱氣的茶水,全然感受不到她憤怒的目光似的。
暮靄沉沉,夕陽斜掛天邊。
姜拂樂被宮女帶著梳洗一番,剛要走出去,又被不知哪來的女醫(yī)拽了回來,在大腿內(nèi)側(cè)涂上了藥。
好一番手忙腳亂之后,姜拂樂終于被帶回程嶼禮的寢殿。
柔軟的薄紗簾隨風(fēng)輕擺,篩下斑駁光影。
程嶼禮正愜意地斜倚在八寶貴妃榻上,雙腳隨意交疊,姿態(tài)慵懶,透露著十足的驕矜。
宮人適時遞上一碟點(diǎn)心,他眼皮都未多抬,修長的手指隨意一伸,便穩(wěn)穩(wěn)接過一塊,輕咬一口,神情愈發(fā)悠然自得。
“貴人,已按您吩咐將三娘子梳洗好了。
”他聞言,慵懶地抬眸,只見面前的少女此刻已全然沒有了方才的狼狽摸樣。
烏發(fā)都被精心梳成元寶髻,發(fā)髻兩邊各簪了一支白玉簪。
身上那件杏色羅裙上蒙了一層淺紗,裙角繡了蝴蝶紋,行走間,似有微風(fēng)拂過花叢,那蝴蝶似乎也要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