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他很難想象,怎么會有人只因為性別,便偏心到這種程度,甚至到了睜眼說瞎話的地步。
現(xiàn)在的溫灼華固然早已強大到不放在心上,刀槍不入。
可幾歲時的溫灼華呢?
她肯定是一個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優(yōu)秀的小女孩兒,但她會不會困惑于,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得這么好了,仍舊要被說“你遲早會被男生超過的”?
好似未來是否能取得成就,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經(jīng)全都被□□官決定了一樣。
她迷茫、不解、難過,直到她讀中學(xué)的時候才能因為自己的強大獲得自洽,終于能告訴自己“重男輕女不是我的原罪,是他們的”。
可這只是因為他的小姑娘堅韌聰慧。
但凡她自我懷疑了一些,便很可能真的相信,她的過錯就在于是個女孩子。
路京棠呼出了一口氣。
他極少會這么難受,哪怕在溫灼華的作文里有所預(yù)料,可也因為成長的環(huán)境受限,想象不到現(xiàn)實遠比他所認為的、更過分更讓人心生厭惡。
溫灼華卻硬是被溫奶奶這句話給逗笑了。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愉悅,“嗯”了一聲點了幾下頭:“是,我當然知道男孩子后期發(fā)力。
”
溫奶奶愣了一秒。
溫灼華笑瞇瞇的:“俗話說得好,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還要莫欺死了的男人窮嘛。
”
路京棠這次又沒忍住,再次笑出了聲。
怎么回事,明明溫灼華聽起來像是在罵男人,但他還是聽得好想笑、也好開心。
他是不是真的完了。
溫奶奶被溫灼華給氣得一瞬間手指都在哆嗦:“你這死丫頭!”
“叫誰呢?”路京棠懶洋洋一偏頭,朝著溫奶奶掃過來道冷冷的目光,跟剛才那個站在溫灼華身后、時不時被她逗笑的“小白臉”判若兩人。
他語氣淡淡的,卻自帶從小便做為高位者的威壓,“老人家,勸您想清楚再說話。
”
溫奶奶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老婦人,哪見過這般景象,一時間有些被壓得說不出話來。
等她半晌意識過來后,一時間有些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么管我們老溫家的事,她是我孫女,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路京棠的表情便有些犯渾,看了眼旁邊的溫宏,笑了聲:“有時間對夭夭指手畫腳的,不如先關(guān)心一下你兒子昨晚在哪,有沒有留下什么證據(jù)吧。
”
溫宏一怔,頓時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朝路京棠看了過來。
溫奶奶有些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路京棠漫不經(jīng)心地拍了拍溫灼華的頭發(fā),懶得再多說什么。
溫灼華也不想花時間跟這些傻逼們多費口舌,看了眼病床上一直沒有清醒的溫爺爺:“等爺爺醒了我再來看他。
”
說完,她放下采買的伴手禮,拉著路京棠的手腕便向外走。
溫奶奶看溫灼華一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模樣,愈發(fā)惱怒:“你這死丫頭,走什么走……”
這次不用路京棠說話,她兒子溫宏倒是先一步攔住了她:“行了媽,別說話了,讓她先走吧。
”
……
溫灼華直到下了樓,才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現(xiàn)在早已不把這些人當作親人,所以并不會為他們的態(tài)度感到難過和不開心,但她還是會因為“為什么人活著,不得不跟傻逼對話”而產(chǎn)生些許的不爽。
但仔細想想剛才被她幾句話就氣得跳腳的溫奶奶幾人,溫灼華又止不住地有些得意了起來。
挺好,他們不開心,那她就開心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路京棠,又止不住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感覺有點抱歉。
”
不知道在兀自思考著什么的路京棠聞言看過來,“嗯?”了一聲。
溫灼華抿了下唇:“讓你大老遠的送我過來,還讓你看了這樣一場鬧劇。
”
只是她其實在答應(yīng)讓路京棠陪她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會是這樣的場景。
……但她還是答應(yīng)了。
可能實在是有些冒險,可她卻忍不住地,想讓路京棠看看她從小到大生長的環(huán)境是什么樣子的,是同他天差地別的,是有很多仿佛未開化過的人的……
她并不確定路京棠是否真的可以接受,畢竟這些是連她自己都不想再觸碰的過往。
但這確確實實是構(gòu)成了真正的她的一部分,她……
全都想告訴路京棠。
在溫灼華近乎屏息靜氣等待宣判的時候,路京棠卻驀地揚眉笑了一下。
“是,”他散漫地點了點頭,“感謝溫導(dǎo)讓我看到這么一場喜劇,更感謝溫導(dǎo)賜給我的身份。
”
溫灼華:“?”
路京棠懶洋洋一挑眉:“你包養(yǎng)的小白臉啊。
怎么,一出病房就不承認了?”
溫灼華:“……”
溫灼華:“那就是……”
路京棠抬了抬手:“不用說什么‘那就是演給他們看的而已’,我不聽。
”
又被完美搶了臺詞的溫灼華:“……”
路京棠很自然:“能這么演,就說明溫導(dǎo)心里有我。
”
溫灼華稍稍一靜,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仿佛這一瞬間,就連剛才在病房里堆積的一些不愉快,都全都一掃而空了一般。
路京棠也跟著眉眼稍揚了下,低頭看向溫灼華拉著他手腕的手,語調(diào)微壓了壓,有些曖昧:“不過如果溫導(dǎo)每次感覺不好意思的時候,都可以這么補償我的話……也挺好。
”
溫灼華跟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溫灼華:“……”
她瞬間跟丟炸藥包一樣,丟開了路京棠的手腕。
路京棠早有預(yù)料,卻仍演得開心:“哎,我就知道溫導(dǎo)果然是過河拆橋的人。
”
溫灼華:“。
”
溫灼華:“你閉嘴。
”
路京棠終于閉嘴了。
溫灼華滿意,開始搜索了一下附近的酒店。
十里村整體而言并不算是一個特別窮的村子,這里的小鎮(zhèn)經(jīng)濟也還可以,所以酒店雖然不多、但還是有的。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你是不是住不習慣普通的酒店?”
沒聽見有人回答。
溫灼華奇怪地抬頭朝路京棠看去,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一點也不像沒聽清楚的樣子,便又道:“怎么不說話?”
路京棠:“你剛才讓我閉嘴的。
”
溫灼華:“?”
溫灼華:“你是三歲小朋友嗎?你好幼稚。
”
這好像還是路京棠活到現(xiàn)在,頭一次收獲“幼稚”的評價的。
人生的體驗實在是多種多樣。
他沒忍住輕笑了一聲,細品了一下自己這個被罵了、還忍不住上揚的心情,越發(fā)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沒救了。
這才回答:“住得習慣,用不著把我當豌豆公主對待。
”
溫灼華看他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轉(zhuǎn)了個話題問:“溫宏剛才是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昨晚去做什么了?”
路京棠瞥到女孩子已經(jīng)選定了酒店,飛快地拿出手機,在溫灼華選好的酒店訂了兩間房。
完全不給溫灼華一絲一毫花錢的機會。
溫灼華:“……”
路京棠倒是很自然地繼續(xù)回答她的問題:“我昨晚開到這里的時候,你還在睡,我下車抽了根煙,正好看到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從一個房子里出來。
剛才我看到溫宏的時候,就想起來,那就是他。
”
溫灼華沒太理解:“他在干嘛?”
路京棠懶懶啟動車子:“我也好奇,所以趁著抽煙的時候,跟路過的大爺聊了一下。
大爺說,那個房子里住的是你們村的一個寡婦,換而言之,在嫖娼。
”
溫灼華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路京棠:“爺爺都病危了,溫宏在嫖娼?!”
她以前確實知道她這個叔叔不是什么好東西,全被溫奶奶給慣壞了,連帶著還養(yǎng)了一個同樣不是什么好東西的溫光耀。
但她確實想不到,溫宏竟然能做出來這么惡心的事。
路京棠點了下頭:“不僅如此,他出來的時候,身后還跟著溫光耀。
”
……很好。
帶著剛高考完的兒子一起嫖娼,不愧是溫宏這個傻逼能做出來的事。
溫灼華簡直都想給他們鼓掌了。
路京棠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實在難以想象,他的小女孩兒到底是怎么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還能長成現(xiàn)在這副耀眼的模樣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從他的寶貝夭夭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給她最優(yōu)渥的生長環(huán)境,讓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他如果此刻看看鏡子,都能有些錯愕地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到底有多少復(fù)雜的情緒。
憐惜,心疼,懊惱,敬佩……
可路京棠最后只說:“辛苦了,我的寶貝夭夭。
”
他上一次聽到她的故事時,便想這么說了,而現(xiàn)在的他,似乎終于有了說完整句話的權(quán)利。
溫灼華驀地聽到他這樣叫自己,一時間有些說不上話來。
想讓他別這么稱呼,轉(zhuǎn)念就又想起來昨晚在車上的時候,路京棠說自己喝醉了、非得讓他這么叫自己的事情……
她最后只能有些不自然地換了話題:“你怎么對我家的狀況不太意外的樣子?”
這么接受良好。
路京棠稍稍一抬眉,眼里寫了幾分笑意,回答:“那次你導(dǎo)師和我出去聊天的時候提到的,他跟我講了你那篇作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