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次貸危機&飛出去的金鳳凰
咣咣咣咣,羅璇敲響大姐羅玨的門。
門從里向外推開,露出羅玨清冷纖瘦的面孔。
大姐長得像父親,雙眼細長,鼻梁狹而高挺,鼻梁上架一副無框眼鏡,黑發(fā)斜分及肩,沒有劉海,襯得整張臉愈發(fā)白皙清瘦,哪怕笑起來,氣質(zhì)也偏冷。
姐妹兩人將近半年未見,羅璇發(fā)現(xiàn)姐姐更瘦了,連身上的t恤都空蕩蕩的。
雖然不合時宜,但羅璇還是忍不住摸了把自己腰上的贅肉,然后說:“姐,爸今早去了,我來接你回家�!�
羅玨“噓”了聲:“不要吵醒我室友�!�
透過身量纖細的大姐,羅璇看見客廳沙發(fā)上躺著個女孩,正在睡覺。
姐妹兩人進了屋,大姐一關(guān)上門,羅璇立刻忍不住問:“姐,你之前過得挺好的,現(xiàn)在怎么住這種地方?”
這個60平的三室一廳里足足住了6個女孩,客廳的沙發(fā)睡一個,主臥里住著倆,大次臥上下鋪住著倆。
羅玨住在陽臺隔成的小次臥,南方的夏天動輒40度,這里卻連臺空調(diào)都沒有。房間只夠裝下一張床和一個簡易衣柜,羅玨把行李箱架在床頭,充當(dāng)書桌,上面支著一臺筆記本電腦。
羅玨很平和地說:“我被裁員了,空窗半年都沒找到新工作,積蓄吃緊,要節(jié)儉開支�!�
羅璇失聲:“你對公司比老板對他媽還上心,怎么會裁到你?”
羅玨嘆氣:“美國現(xiàn)在鬧次貸危機,我們集團被波及了,虧損慘重,只好裁員。”
“什么次貸危機?”
羅玨坐在床邊:“美國房價漲得快,大家都想買房子,又沒錢,就從銀行借錢。銀行借了太多錢出去,結(jié)果房地產(chǎn)突然大跌,越來越多的人還不起貸款,就導(dǎo)致金融危機�!�
羅璇“啊”了聲:“我在美企,恐怕要受影響。”
羅玨看向羅璇:“要不是金融危機,美國昨天能降息嗎?你的股票最好找個合適的時機清倉,我感覺形式不太好,怕97年的金融危機再來一次�!�
羅璇說:“姐,次貸危機是美國,a股現(xiàn)在大牛市呢�!�
羅玨嚴肅道:“你忘了530?”
2007年5月30號,羅璇的股票開盤跌停,足足連續(xù)跌停三天,跑都跑不掉,苦不堪言。一直低迷到7月,總算是高歌猛進再度回漲,解了套。
羅璇心有余悸:“短暫的回調(diào)嘛。”
她從2006年3月的1200點入市,4月底兩會以后,市場突破1300點、1400點,直到1700點附近才停下來,還有股改送股的大好事。羅璇第一次炒股,一周就賺了4000多塊錢,抵她大半個月工資了,嚇得她趕緊賣掉——股票賺錢原來這么容易!
如今是2007年的9月19日,美國降息,a股連續(xù)漲停,報紙更是喊出“明年a股12000點”的口號,羅璇未能免俗,整副身家都在股海中浮沉。
羅璇說:“牛市不賺就是賠錢,你不買,我不買,通貨膨脹一來,我們手里的錢可就不值錢啦!炒股就得捂住,幸好我沒賣,現(xiàn)在足足翻倍�!�
羅玨想了想,點點頭:“也是�!�
羅璇目光落在喝了半袋的麥片上:“你每天就吃這個?”
羅玨“嗯”了聲:“健康食品�!�
羅璇急了,抓起羅玨纖細的胳膊:“姐,你虧什么都不能虧了自己的嘴呀——怎么不跟家里說?”
羅玨抽回胳膊,反問:“你難道不知道?”
羅璇怔住:“我又要知道什么?!”
羅玨頓了頓:“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這算什么?
羅璇心里再抓狂,也知道大姐愛干凈。她看了眼自己腿上的牛仔褲,找了條毯子鋪在床邊,才敢用屁股淺淺搭個邊:“姐,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嗎?”
羅玨遞給羅璇一杯水,很平常地說:“我不會再回家了�!�
羅璇看著冷靜美麗的大姐,有些茫然:“大姐,爸沒了。爸養(yǎng)小三小四,還在外面有私生子,我們急著火化他。這次回去,是見爸最后一面�!�
房間里無比悶熱,羅璇死死盯著大姐,大姐平靜地說:“我知道。我和爸的最后一面,去年已經(jīng)見過了�!�
羅璇當(dāng)然記得去年大姐和父親的激烈爭吵:“你還沒原諒爸?”
大姐反問:“爸需要我的原諒嗎?”
……
很小的時候,羅璇就知道,大姐是要飛出去的。
她曾聽奶奶悄悄對爸爸說:“老大的眼睛,看著就聰明。這樣的女孩子,書讀多了,要飛出去,不會再回來�!�
果然,羅玨小升初就是縣聯(lián)考狀元,緊接著是中考縣狀元、高考縣狀元,獎學(xué)金拿到手軟,考去北京去讀大學(xué),學(xué)最熱門的金融專業(yè);讀完本科申了獎學(xué)金準(zhǔn)備出國,在父母的勸說下放棄了,保送了北大的研究生。
同時,羅文彬也幫大姐找好了工作:
在羅桑縣人心中的金飯碗、港商投資的羅桑制衣廠做行政。
——彼時,正是羅璇大四春招最絕望的時候:大學(xué)快樂四年,績點沒法保研,拿著一張乏善可陳的英文專業(yè)文憑,找工作找成咸菜干,人生無落,聽見爸幫大姐找了工作,還是金飯碗羅桑廠,不知有多羨慕。
羅璇找羅文彬試探著問了問:“反正大姐保研了,不如這個工作給我吧?”
羅文彬發(fā)牢騷:“羅桑廠的名額緊俏,我走了多少門路,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個!你大姐糊涂,在學(xué)校里浪費時間!”
羅璇倒是覺得保研挺好的:“北大呢。”
羅文彬卻說:“北大有什么用?讀研又有什么用?在外面好幾年,心都散了,還不回家!就算文曲星下凡,沒門路,也進不去羅桑廠哇!”
羅璇聽懂了。她爸有自己的算盤,言外之意是,大姐發(fā)展得太好,不回家,就沒法幫他養(yǎng)老。
羅文彬和大姐幾番爭吵后,干脆打了直球,跑去學(xué)校大鬧一場,取消了大姐的保研資格。
羅玨在羅桑廠僅僅干了一個月。
昔日披花登報的縣狀元,揣著金燦燦的文憑回羅桑廠做個行政,不知多少人明嘲暗諷。羅鈺火速辭職,羅文彬氣得跟她吵了好幾次,父女各退一步,羅玨在離羅桑縣2小時車程的之河市找了份日企的工作。
去年,趁著羅桑廠高層換屆,羅文彬的老熟人王經(jīng)理順利上位,他又開始運作羅桑廠采購部的崗,讓羅玨去,但羅玨剛剛考上深圳市稅務(wù)局的公務(wù)員。
——彼時,羅璇在上海被卷入公司派系斗爭,處處受制掣,吞了滿肚子癟氣,沖動之下倒是想去,但羅文彬不給。她只好仰天哀嘆: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大姐和爸再次大吵多日。
羅文彬堅決不肯放大女兒出省,故技重施,在政審環(huán)節(jié),說了很多羅玨的壞話,導(dǎo)致她錄取失敗。
父女再次大吵一架。
這一次,大姐再沒回過家,哪怕春節(jié),哪怕羅文彬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