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莊秋月滿面冰霜:“我是你媽,我能不能管你?回去!”
廖苗苗點頭:“我回去。
我不張嘴,看你們怎么灌進去!”
莊秋月氣得朝她臉上一巴掌。
葉煩想阻止,然而剛抬起手,巴掌落到苗苗臉上。
葉煩嘆氣:“嫂子,這是干嘛?”
“她長不長腦子?什么都吃!”莊秋月指著閨女,頭疼胸口疼。
劉桂花顫抖著雙腿進來:“可以好好說啊。
”
葉煩也頭疼:“我說誤食你們真信?她是不想活了!”
莊秋月一臉“你說什么鬼話”的樣子,劉桂花使勁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累糊涂了。
葉煩見莊秋月真以為苗苗貪嘴,便知道她指望不上:“苗苗,你不就沒考上,跟人家到島上十年的知青比起來算什么?”
廖苗苗神色冷靜:“知青有盼頭,有朋友,我沒有朋友,沒有未來,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么意義。
葉姨,我尊敬你,不希望你為難,你回家吧。
”
葉煩:“你不是有幾個好朋友嗎?苗苗——”
“沒了。
”廖苗苗搖頭,“早沒了。
因為人家給我花,我媽說我以前沒這臭毛病,都是跟她們學的。
她們每次找我玩,我媽都說我不能出去,我要在家照顧弟弟妹妹。
這幾月我為了復習沒去找過她們,以后也沒有臉面再去找她們。
”
葉煩想了想:“可是,大弟那么懂事,小妹還那么小——”
“他倆沒有我也能長大。
”
葉煩:“可是——”
莊秋月拉住葉煩:“叫她去死!”
劉桂花氣得難受:“說什么氣話?苗苗,咱聽話。
”給葉煩使個眼色,葉煩推一把莊秋月,劉桂花把人拉出去。
葉煩抓住苗苗:“苗苗,你有主見,不光我這樣認為,你耿叔叔也說你比二寶懂事。
”
廖苗苗不禁看葉煩。
葉煩一看這招有用就繼續(xù)說:“耿致曄很少夸人。
人家都說脾氣大主意正性格剛烈的小孩難管,長大了不聽話,以后還不孝順。
耿致曄正好相反,他認為聰明又有脾氣的小孩有出息。
沒考上大學也不能說明她腦子笨,只能說她不擅長讀書。
苗苗,你看,離開學還有大半個月,現(xiàn)在沒收到通知書不等于你沒考上——”
堅強的廖苗苗淚如雨下。
葉煩嚇得不敢說話。
醫(yī)生給葉煩打手勢,肥皂水快好了,你繼續(xù)勸啊。
葉煩:“苗苗,我勸勸你媽,讓你耿叔勸勸你爸,明年繼續(xù)。
明年不行,到秋讀高中,過兩年再考也不遲。
大寶姑姑說七月份還能考。
大寶姑姑就沒考上。
她都過師范大學錄取分數(shù)線了。
因為報的人太多她滑檔,她都沒說死——”
“不是,葉姨,不是,我們不一樣。
”
葉煩頓時不想勸,口氣不由得生硬:“怎么不一樣?”
廖苗苗:“大寶姑姑沒考上是因為分數(shù)不夠高。
我分數(shù)夠也沒考上是因為我媽偷偷把我志愿改了!”
葉煩驚得失語。
護士感到不可思議,還可以這樣嗎。
醫(yī)生張口結舌,這下難辦了。
葉煩心說,我早該想到,那么堅強的孩子,怎么可能這么著急去死。
“苗苗——”葉煩扶著她坐下:“聽葉阿姨說幾句,然后是死是活,我都不攔你,好不好?”
廖苗苗盯著葉煩。
葉煩拉過醫(yī)生的椅子坐她對面,低聲說,“你死了你媽你爸一定很傷心。
但是最多傷心幾天。
因為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他倆會認為你不聽話,自己找死。
你活該!過兩年搬走了,他們還記得你是誰?”
醫(yī)生在廖苗苗身邊,準備實在不行上手段,聞言瞪葉煩,哪有這么勸的。
廖苗苗沒掙扎沒打斷,說明這樣說有用。
葉煩繼續(xù):“你媽希望你們有出息對吧?那你們就出息給她看——別急,聽我說,你攛掇你妹你弟考遠遠的。
一個念軍校,一個為人民服務,逢年過節(jié)需要值班,一個去大醫(yī)院當醫(yī)生,你媽打電話寫信叫你們回來,就說單位不放人。
他們病了自己受著,死了,你回來收尸。
親戚鄰居也不能說什么。
這樣不好嗎?你活著,她年年見不著,鄰居問她閨女又沒回來嗎。
憑你媽那么要面子,心里能好受?她不好受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
廖苗苗神色松動。
葉煩見狀繼續(xù):“以后你媽數(shù)落你,你就提改志愿。
她要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你別管,想怎么說怎么說。
她打你,你就砸鍋摔碗。
你爸也要打你,你就往外跑,把改志愿的事說出來,你媽肯定覺著沒臉見人。
“你不聲不響死了,別人問起來,你媽說你貪嘴。
我們都不知道真相,也會認為你貪嘴。
以后島上漁民教訓孩子也會說,不許貪嘴,以前島上有個廖苗苗,就因為貪嘴被老鼠藥毒死了。
”
護士端著水過來:“苗苗,我媽就跟你媽差不多。
我當兵到這里,年年不回家,也不給她錢,她就不敢像以前那樣對我。
”
葉煩:“我們躺下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
廖苗苗點點頭。
醫(yī)生立刻給她洗胃。
然而洗胃難受,廖苗苗又后悔了,葉煩慌忙喊:“劉大姐!”
莊秋月過來,劉桂花把她拉回去,“你別刺激她。
”劉桂花關上門,想問葉煩怎么了,先看到廖苗苗雙腿掙扎。
她趕緊過去幫葉煩按住,醫(yī)生攥住她的雙手,護士給她洗胃。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桂花感覺渾身無力要癱在地上,聽到醫(yī)生說:“差不多了。
”
劉桂花顧不上地上臟,靠著床滑到地上。
葉煩幾人來的時候被哨兵看見,哨兵通知巡邏軍官,軍官上報耿致曄,耿致曄跑過來,進門看到葉煩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由得趔趄。
醫(yī)生慌忙扶著他:“小心!”
葉煩回頭,看到耿致曄:“你怎么來了?”
耿致曄一見葉煩是活的,頓時悲喜交加:“我以為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
劉桂花想笑:“看把耿團長嚇的。
”
葉煩把手遞給耿致曄,耿致曄把她拉起來,又問:“嫂子,你怎么了?”
劉桂花借著他的手臂起來:“對了,只有你一個��?”
耿致曄看葉煩:“我以為——”
葉煩:“把房子點了?我有那么笨嗎。
你來了誰值班?”
耿致曄:“廖政委,參謀長都在。
我出來一會沒事。
”
葉煩想起什么,問:“莊大姐在門口嗎?”
耿致曄沒注意:“我看看——”扭頭注意到床上的人,“苗苗病了?”
醫(yī)生心說,您總算看見她了。
葉煩對醫(yī)生和護士說:“麻煩您二位照看一下。
我們家里還有孩子,得回去了。
”
護士點頭:“葉會計放心,有我在沒事。
”
葉煩給劉桂花使個眼色,扯一下耿致曄:“出去說。
”到門外,莊秋月靠墻坐著,也不知道想什么,還是單純發(fā)呆:“嫂子,苗苗沒大事。
我們先回去。
”
莊秋月起身擠出一絲笑。
饒是耿致曄心里眼里只有葉煩,此刻也意識到她很不對勁。
走出衛(wèi)生院,耿致曄問:“莊大姐怎么了?”
劉桂花:“苗苗,氣性大,嫂子說話難聽吧,把她氣得吃——”
葉煩打斷:“嫂子,你沒聽見,苗苗的志愿被她媽偷偷改了。
”
劉桂花腳下踉蹌,葉煩慌忙扶著她。
劉桂花抓緊葉煩的手:“苗苗吃老鼠藥不是因為沒考上,又被她媽數(shù)落幾句?”
葉煩:“你叫小山報農學,苗苗為了保險起見也有可能報農學。
苗苗要是跟她媽說過她比小山考得好,嫂子有可能幫她改師范,或者會計等比較好的專業(yè)——她媽認為比較好的。
”
小姑子來了
劉桂花和葉煩一樣清楚,
莊秋月一直不怎么支持苗苗備考。
劉桂花也知道苗苗多努力。
她每次看到兒子偷懶都會說,人家苗苗比你成績好,
還比你用功。
廖苗苗也沒少跟劉桂花說,她一定要考上,讓她媽另眼相看。
結果就這?
劉桂花想象一下都覺著窒息,何況當事人。
難怪苗苗不想活了。
劉桂花拉住葉煩:“咱得想想辦法。
苗苗今年虛歲才十六。
這么小的孩子,如果——不管莊秋月以后會不會后悔,反正叫我不管不問,我肯定良心不安。
”
葉煩心說,誰不是啊。
活生生一條人命。
葉煩問耿致曄:“你怎么看?”
耿致曄:“老廖那邊我來想辦法。
其實老廖問題不大。
他跟苗苗發(fā)生沖突,
我就叫老牛或參謀長休假,讓老廖頂一下班。
現(xiàn)在陽歷二月份了吧?到七月還有五個月,
多排幾次班過去了。
主要是她媽,怎么把她跟她媽隔開。
”
劉桂花不禁點頭:“這點最重要。
葉會計,
你勸苗苗洗胃的時候我和她媽在外面,
莊秋月還說小小年紀那么大脾氣,
以后誰受得了。
”
耿致曄問:“是不是不知道苗苗因為什么自殺?”
葉煩:“知道也沒用。
她認為幫苗苗改志愿是為她好,
不希望她畢業(yè)后下鄉(xiāng)種地。
”
劉桂花皺眉:“可是苗苗都不想活了啊。
”
葉煩嘆氣:“苗苗不是沒死嗎?莊秋月可能以為苗苗故意嚇唬她。
她還有可能認為紅薯上面那點老鼠藥毒不死人。
”
“那是因為我沒用毒鼠強!”劉桂花說實話,
“要不是因為我家那倆調皮,
我擔心他們不小心碰到,然后不洗手就吃飯,今天苗苗真有可能過去。
”
葉煩又說:“老一輩常跟我們說,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
莊秋月也這么想的話,她會認為苗苗不識好歹。
鬧脾氣鬧進醫(yī)院,
害她丟臉。
”
劉桂花頓時想罵人:“這話叫你說對了。
她真說過這輩子沒這么丟人過。
我——我竟然還勸她別跟孩子計較。
幸好你把苗苗勸住了。
要是死無對證,
苗苗得多冤啊。
”
耿致曄:“嫂子,我有個辦法,
可能需要你費點心。
”
“我沒事!”劉桂花不假思索道,“我家小草會洗衣服會做飯,我可以一天到晚去廖家盯著她倆。
”
耿致曄搖頭:“不用那么麻煩。
苗苗以前不是經(jīng)常跟你去食品廠給煩煩搭把手?周末叫小草把苗苗叫你家去,平時叫她跟你去食品廠看書。
這事煩煩不方便出面。
”
劉桂花問葉煩:“咋了?”
葉煩明白耿致曄為什么這樣說:“苗苗中毒是我發(fā)現(xiàn)的,也是我做主把她送去衛(wèi)生院的。
耿致曄在部隊都知道了,咱們周圍鄰居肯定也知道苗苗出事了。
現(xiàn)在不知道是自殺,以后也會知道。
莊秋月要面子,屆時會不會怪我多事?再說高考,苗苗不說莊秋月也能想到苗苗問過我的意見。
這些事加一起能給我好臉?”
“哪跟哪兒?”劉桂花不禁說:“你也是希望苗苗出人頭地。
要這么說,苗苗和小山復習用的課本資料還是耿團長找的呢。
”
葉煩點頭:“對啊。
我和耿致曄不支持,苗苗沒法備考,不就沒今天這事了嗎?”
“簡直不講理!”劉桂花忍不住罵一句“娘”,“她不是上過學?怎么還不如我這種沒進過學校門的?”
葉煩:“她要是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還不敢偷偷改志愿了呢。
”
耿致曄點頭:“仗著認識幾個字就覺著自己什么都懂。
誰說農學就要下鄉(xiāng)?無知!”
劉桂花不禁問:“不需要��?”
耿致曄:“下鄉(xiāng)也是跟之前下放到島上的專家一樣,嘴上指點農民。
島上那些專家最近半年都回去了吧?聽說有的進了事業(yè)單位,有的回學校,有的繼續(xù)搞科研。
”
劉桂花想起來了:“就是教山西大隊社員種樹的專家?人家之前還沒工資?”
耿致曄:“工資停了。
不過聽說會補發(fā)。
我二嫂母親的工資停了幾年,她一回到原單位就補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