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此生負盡天下人
大金牙轉頭打量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公子哥",咧嘴一笑,露出一顆金燦燦的門牙。
"喲,有人充好漢啊!"
他歪著頭,目光在沈玉瑾身上掃了一圈,見他衣著不俗,笑容更深。
"行啊,連本帶利,二十兩!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他身后的兩個地痞往前逼了一步,顯然是要仗勢欺人。
沈玉瑾沒急著掏錢,沖書生問道:“借據(jù)可帶在身上?”
書生從懷中摸索出一張紙,沈玉瑾定睛一看:"借本金五兩,借期三日,利錢十五兩?你這賬,算得比閻王爺還狠三分啊!"
她抬眸,目光冷似清霜:"按《大圣律》,私放印子錢,杖五十、徒二年。
你是現(xiàn)在拿這二十兩走人,還是我陪你去一趟衙門,驗驗這借據(jù)?"
大金牙冷汗直流。
沈玉瑾已將那二十兩銀子摜在街邊茶攤的木板上。
"現(xiàn)在拿錢走人,否則……"她冷眼掃向對方,忽然看向喜兒:"喜兒,去請官差來,就說這兒有人私放印子錢!"
大金牙一把抓起銀子竄進小巷,連頭都沒有回。
書生向沈玉瑾深深一揖:"多謝公子相助,在下葉輕舟,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沈玉瑾指尖微顫,沒想到這輩子竟會在這種方式下和他再見。
葉輕舟。
眼前這個粗布舊衣的少年,此刻正跪在青石板上向她叩首。
那隨風揚起的衣角,忽然與記憶里的無數(shù)碎片重疊
金鑾殿上代擬的誅心詔書,御史臺連夜羅織的罪狀,還有那個大雪紛飛的清晨,當她在葉府后院發(fā)現(xiàn)那具隨風輕晃的身軀時,他案頭未干的墨跡還寫著“此生負盡天下人”。
若沒有遇上蕭璟珩,以他的才華,即使不能成為一國棟梁,也會成為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公子……"少年清朗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四目相對的剎那,沈玉瑾在他清澈的眼底看見了前世未曾注意的光彩。
那是對蒼生的悲憫,是寒窗十年養(yǎng)出的浩然之氣。
這樣的眼神,后來怎會變成詔獄里令人膽寒的冰冷?
“舉手之勞,不必掛懷�!�
沈玉瑾扶起他,目光落在他袖口露出的當票一角,狀似無意問道:"葉公子可是急著用錢?"
葉輕舟一怔,隨即苦笑:"家父蒙冤入獄,需銀錢打點……"
原來是這樣。
前世葉父因一樁舊案被誣下獄,葉輕舟走投無路時,是蕭璟珩‘慷慨’相助。
可誰能想到,那筆救命錢,日后竟成了鎖住他一生的枷鎖?
好在,這輩子是她先遇上了葉輕舟,她斷不能再讓他走上那條不歸路。
沈玉瑾凝視著他清亮的眼睛,聲音放得輕柔:“城南有個叫‘洗冤齋’的地方,專為蒙冤之人奔走。"
見他眉頭微蹙,忙又溫聲解釋:“主事的是致仕的刑部老侍郎,最恨構陷忠良之事,窮苦人家去求,莫說銀錢,便是連一盞茶都不肯受的�!�
上輩子,‘洗冤齋’是沈玉瑾師父最得意的義業(yè)。
健寧帝冤獄中的良臣,十有七八都是靠著洗冤齋重見天日的。
‘洗冤齋’有自己的規(guī)矩:富戶上門,千金難求一紙訟狀;貧民喊冤,卻連茶錢都不收半分。
師父總說這叫‘取不義之財,行有義之事’。
想起師父,沈玉瑾的心口驟然一痛。
當年封后大典尚未結束,師父留下一封書信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
她始終堅信,師父的死與蕭璟珩脫不了干系。
每每想起,胸口就像被人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那些記憶混著血從傷口里往外涌。
心口突然像被烙鐵燙了一下,沈玉瑾下意識去摸耳垂。
果然燒得厲害。
沈玉瑾猛地攥緊衣襟,她怎敢怎敢對師父存這般齷齪心思!
那樣光風霽月的人,本該詩酒江湖了卻余生,卻為了她這個半路撿來的徒弟,最后連尸骨都沒留下。
葉輕舟聽完沈玉瑾的話,瞳孔驟縮,他竟不知……這皇城腳下,還有這樣的地方!
他對著沈玉瑾,深深一揖:”公子今日之恩,葉某此生必報。"
沈玉瑾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唇角微揚。
這一次,她不僅要救下這個未來的筆刃書生,更要守住那顆本該照耀山河的赤子之心。
三樓的雕花軒窗邊,一抹玄色身影靜靜佇立。
謝云舒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盞,目光卻凝在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他的夫人啊
前世救蕭璟珩,今生護葉輕舟。
偏偏對他這個明媒正娶的夫君,永遠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冷漠。
茶湯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峰,盞中漣漪恰似他心頭泛起的酸澀。
他的夫人,什么時候才能正眼看看他呢?
沈玉瑾此時對他的心思全然不知。
今日出府,她乘興而歸,黃四娘、葉輕舟……也許,他們都會因為自己的重生,改寫上輩子的命運吧。
這念頭讓她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暮色四合時,主仆二人踩著最后一縷天光,又悄悄摸回侯府最僻靜的西北角。
這里荒廢的側門纏滿枯藤,平日連巡夜的婆子都嫌晦氣不來。
"姑娘小心臺階。"就在她們彎腰鉆入的剎那,一縷混著焦味的夜風突然鉆進鼻孔。
十步外的老槐樹下,隱約有團將熄未熄的紅光,映出個正往銅盆里塞東西的瘦小身影。
“誰在燒東西?!"喜兒大喝一聲。
侯府家規(guī),內院除灶神、祖先祭祀外,不得妄動煙火。
這人好大的膽子,是想挨板子不成?
那人影聞聲一顫,竟將銅盆往枯草叢中一推,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喜兒作勢就要追,沈玉瑾一把將她拉住。
兩人走近俯身一看,只見半幅未燃盡的帕子蜷縮在灰燼中,青色緞面上沾著可疑的淡黃色粉末。
沈玉瑾捻起殘帕,湊近聞了聞。
甜膩中帶著絲苦澀,是杏仁粉的味道,卻混著股不該有的刺鼻氣味。
沈玉瑾眸色驟然一冷,指尖碾開粉末,幾粒深褐色碎末赫然顯現(xiàn)。
是苦杏仁芯!
沈玉瑾心里很快有了計較。
侯夫人素有咳疾,每日必用一盞甜杏仁羹潤肺,卻最忌沾染苦杏仁,沾唇即喉腫氣促,這事連灶下燒火的丫頭都曉得。
而那日回門時,沈父為了討好侯府,不知從哪里搜刮了上好的甜杏仁粉,令她帶回侯府孝敬婆婆。
那一盒杏仁粉,現(xiàn)在就在侯夫人的小廚房里,只不過……怕是已經(jīng)被加了料。
沈玉瑾鳳眸微瞇,眼底一片冰霜。
"這刀,倒是比預想的更快。"
毒害婆母,那可是要被沉塘的!
她唇角掠過一絲冷笑,再抬眼時,眸中已是一片平靜。
那日家法責罰紅杏時,她便知道,在這深宅里立威,從來不是折幾根枝丫便能成的事。
那些盤踞多年的暗根,只會將毒汁藏得更深。
“走,去廚房……”沈玉瑾當機立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