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災難之后

    深冬的寧遠鎮(zhèn)，主城區(qū)一片蕭條。前幾日，往西幾里地的中左千戶所城爆發(fā)了邪祟瘟疫，讓許多談及此事的百姓色變。

    主城與千戶所城很近，許多百姓都與那邊沾親帶故，這幾日官府又派遣了大批軍士輔兵封鎖了千戶所城，內(nèi)里消息傳不出來、外部消息又進不去，端是讓人惶恐。

    甚至，主城這邊，已經(jīng)有悲觀的百姓提前支起了白綾白棚，開始辦起喪事。限于軍事管制，他們又請不來和尚道士辦法會，于是只能哭哭啼啼、燒著紙錢。紙錢的飛灰漫天飛舞，為城中民心軍心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一處空曠的茶館里。

    李天寶正與幾名‘商隊伙計’聊著天，暢談這一路上的驚險遭遇。羅方在他旁白坐著，偶爾插科打諢一下，一群人時不時爆發(fā)出驚嘆，倒與城中壓抑的氣氛格格不入。

    李天寶慣戴的發(fā)黃氈笠就放在條凳一邊。那深紅色的帽纓被血污染得發(fā)黑，邊緣有好幾處明顯的抓痕、劃傷，顯得這氈帽歷盡滄桑。

    黑壯漢子一拍茶桌，吐氣挺胸，道：“不是額吹牛，當時那些邪祟怕是得有個幾百上千只，齊齊朝城門洞口沖過來，烏壓壓多的嚇人。額高天寶何許人也，天上降魔主，人間太歲神，額只肖一人一刀，殺得邪祟人頭滾滾，尸橫遍野，就……就……就如那割草一般，可曾見過割草？薅上一把，拿鐮刀一喇，便齊刷刷千萬根斬斷！”

    羅方捧哏道：“是嘞，天寶哥在那割草，額就在一旁替他頂著閘，城門千斤閘可知道，額就兩手托著，眼瞧著頂不住了，鼻血都從鼻孔里飆出來，額便叫：‘少掌盤的，快憋割你的草了，再割片刻額羅子才便要變成四子才了！’”

    幾個伙計只當他們在說書，好奇道：“道理額們都懂，這四子才又是何意？”

    羅方翻了個白眼，食指在面前茶碗里沾了沾，又在面前木桌上寫下一個“羅”字。

    “你們瞧，這是不是個‘羅’字？”

    “是啊，你的姓氏，那又如何了？”

    羅方嘿嘿一笑，道：“‘羅’字壓扁，那不可只剩下一個‘四’字了？”

    說著，他把下半截抹掉，留下一個“四”，嘿嘿笑了起來。眾人面面相覷，隨即一齊哄笑，歡聲笑語傳遍了茶館的每一個角落。

    李天寶也跟著笑，笑著笑著，他端起面前茶碗，一飲而盡，大聲叫道：

    “跑堂的，再添茶來！”

    這一吆喝便，有小二端著一壺茶來桌子邊。有人抱怨道：“怎么都是茶水，還死貴死貴的，沒點能下肚的么？”

    李天寶問道：“小哥，你們這可有……”他伸出三根指頭，虛捻了一下，仿佛握著個小杯子似的，往嘴里一倒。

    小二搖頭，苦笑道：“客官，往年俺們是有私釀的，奈何去年末以來糧價漲得太高了，前幾個月衙門更是下命令限購，哪來的多余糧食去釀酒哦！”

    李天寶也不為難他，笑笑，道：“那再來點吃食佐茶，額嘴里快淡出只鳥來了�！�

    小二道：“今早官府新屠的老牛，俺們搶購了半只，新鮮鹵上了，客官要來兩斤牛腱子么？”

    “有這等好東西？”李天寶一聽，登時眼睛都直了，連忙要小二上來。小二得令，上后廚忙活去，不一會兒便端來一大盤醬色的牛腱子，鹵香撲鼻。

    一眾人吃吃喝喝，吹牛打屁，好不愜意。又過了許久，伙計們紛紛告辭，準備離開。

    李天寶與羅方所棲身的商隊，明面上的身份是從山西販運鐵器布匹、藥材煙葉等物資供給緊需這些的遼東官府，所以涉及分銷調(diào)配之類的事物，還是十分忙碌的。

    此時已日上三竿，李天寶與羅方小聲議論著后續(xù)行動的方案。商隊在寧遠停留幾日，還要繼續(xù)北上，受官府所托運輸一批物資去松山。再后續(xù)……

    或許要越過松山防線，前往滿清境內(nèi)。

    李天寶想重新揀選一批人手，像這次一樣，依附商隊，親自帶領(lǐng)去滿清控制區(qū)域走一遭。通過這兩天多方打探消息，還有前幾日生死邊緣游走的經(jīng)歷，他大致弄清楚了明庭管轄范圍內(nèi)流行的這場瘟疫一部分特征。

    比如這種將活人轉(zhuǎn)化為邪祟的瘟疫的傳播方式，以及邪祟的習性，包括畏太陽光、只在夜晚活動，卻不在白天活動、對活物的新鮮血肉有強烈渴望等等。

    再聯(lián)系之前建奴滲透入寧遠的小股白甲兵，有一點很不合理。白甲兵是滿洲精銳，俱是揀選八旗內(nèi)身份清白素質(zhì)過人的旗丁子弟訓練充任，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滿蒙貴族的親族子弟，如何會舍得派這等消耗品的用途？

    再有天主慈善堂內(nèi)的那晚、中左千戶所城的淪陷，如此大規(guī)模的恐怖尸變，早該鬧得沸沸揚揚了吧。

    可為何在天主慈善堂事件之前，那些白甲兵明明也在寧遠境內(nèi)活動了有一段時間，卻不見有類似的事情早些發(fā)生過，各地也只是下達了謹防建奴細作破壞的命令。

    其中肯定什么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導致瘟疫發(fā)生了未知的變化。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邪祟的起源，與滿清脫不開干系。

    李天寶也是反復推敲過這一點，才最終下定了決心要往滿清境內(nèi)走一趟。調(diào)查清楚邪祟之事的始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天寶也需要親眼去看一看，在山海關(guān)內(nèi)令人談之色變的東北大患——滿清，在眼下到底是怎樣一個狀態(tài)。

    父親與他說過，凡事沒有調(diào)查便沒有發(fā)言權(quán)，可李自成也從來沒有去過滿清境地，為何卻總是將素未謀面的虜酋黃臺吉稱作生平大敵，甚至對盧象升洪承疇等明庭砥柱之評價都不如他。

    為此，李自成甚至夙夜憂嘆，屬實令人費解。

    羅方經(jīng)歷之前的事，儼然成了李天寶心腹，兩人此時一邊就著花生米、醬牛肉飲茶，一邊低聲商議著，卻忽然見茶館門口，一個熟悉的人走了進來。

    李天寶招呼道：“多爾泰，這里，快來。”

    多爾泰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于是徑直走向兩人。

    他換掉了那身傭工短打，而是一身黑色教士長袍，竟然被撐得鼓鼓囊囊的，顯得尤其健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