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頭
這場對談的結(jié)果是,沈清秋沉著臉拂袖而去,洛冰河則把那杯冷透的茶飲盡,獨(dú)身在月下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周身冷透,他才慢慢起身,只身往那座死氣沉沉的圣陵而去。腳下那條極黑極長的路,連月光都無以抵達(dá)。
洛冰河走得沒有分毫猶豫,也沒有回頭。
滿園湘妃的濃淚點(diǎn)點(diǎn)滴滴匯在他身上,將他一身潔凈的白衣,浸成如夜一般濃黑而凄冷的顏色。
圣陵深處,數(shù)道血淋淋的招魂陣,并同密密叢叢的日月露華芝,鱗次櫛比空或不空的柏木棺,鋪就了一張極其詭異悚然的圖景。洛冰河輕車熟路地走到血陣中心催動陣法,任憑外力割肉削骨。
死無全尸,挫骨揚(yáng)灰之人,再活過來總是要難上許多,也不怪乎要拿渾身骨血去換。
洛冰河對此不置一詞,甚至在次次酷刑般的苦楚之中恍然舔舐到了一點(diǎn)甜處,仿佛他真的償還了一些什么,仿佛他真的給沈清秋彌補(bǔ)上了曾經(jīng)親手挖開的巨洞,仿佛,仿佛如此這般,他就能于無人處慢慢找回那個曾經(jīng)丟失的自己,重新組合骨血站在沈清秋身前——可惜只是仿佛。
這種傲慢的自我安慰,自今晚他決意把過去的純凈玷污,把自己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抹去之時便再不存在。“洛冰河”這個詞的概念,已徹徹底底地,從既明既凈的正陽,涂成了泛著油墨冷光的怪物。一個連自己是誰都迷失的人,這世上大抵也沒有什么能安慰他的了。
血腥淋漓之中,他垂眼注視棺槨之內(nèi)猝然睜眼的昔日清靜峰大師兄,白骨外露的肌理流著血牽動起來,聲音沙啞道:“我很嫉妒你。”
洛冰河漂亮出挑得足以與日月爭輝的一張臉,此時五官橫截頹萎,連維持皮相都做不到,足令人目眐心駭。明帆怔了半刻才認(rèn)出眼前血肉模糊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一句瘋子還沒說出口,一支靈氣化成的聚魂釘便釘過來,于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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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心中默數(shù)天魔血修復(fù)的時長,念著這等寒夜,終于還是熬過去了。
以后,就算比今天更冷,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捱過去。
另一邊,沈清秋披著冷月霜色回來,垂眼看著藥材中貌似最平平無奇的一種,面無表情地把每次煎藥之前留樣的這味藥匯在一起,竟也有了一攏。
大抵也不會有人想得到,這難得的所謂修復(fù)靈脈的奇藥,相對的,也是魔族的天生克星。生長于人界極北之地的白海棠,無色無香,可理通靈脈的同時也可滯阻體內(nèi)魔氣,說是殺人的助力再不為過。
若非沈清秋曾有幸于藏書樓觀過禁書殘本,亦不會想到這一層。
極北之地的花朵通透如冰種玉,美得令人不安。沈清秋垂眼凝視散落的花瓣,默數(shù)著將淬毒刀鋒沒入洛冰河心臟的時日。記憶中白衣的眉目模糊成黑漆漆的一團(tuán),于是那一點(diǎn)只對他的歉疚消退成一片空寂,自然而然地冷下來。
這樣好的月色,這樣冷的黑夜,在沈清秋心中燒起了一把寒涼的冷火,只待一朝燎原。
……我也曾因你活著回來而歡喜過。我也曾念過在無數(shù)次失敗之后終于有了一個好結(jié)果。我也曾。
沈清秋像洛冰河抹殺“洛冰河”一樣,把無數(shù)個“也曾”平淡地揉成一瓣瓣純色海棠,一捧連一捧地碾盡汁液,直到其面目全非。
他們兩個人,自那以后很難再說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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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一連多日不來,來了便換上慣常的衣裝,層層疊疊的衣領(lǐng)沒過脖頸,教人疑心這種結(jié)繭般的封閉里面是不是悶死了什么東西。一旦落座,就還是那個舊日的口吻,一成不變地同沈清秋敘所謂的舊,來來回回重復(fù)性地闡述并不重復(fù)的內(nèi)容,把五官都模糊成只會重復(fù)的無生命物件。
沈清秋則一句話也不說。
他們?nèi)缭敢詢數(shù)氐箮Щ氐乩蔚哪嵌螘r日,洛冰河在上座侃侃而談,沈清秋永遠(yuǎn)當(dāng)他不存在。
這樣的日子很無趣地進(jìn)行了幾個輪回,終于有一天,在白海棠數(shù)量翻倍再翻倍的時刻,寧嬰嬰敲開了沈清秋的門。
她臉上殘留著未干的淚痕,同沈清秋說:“師尊,他好像真的變了�!�
彼時,沈清秋冷靜非常地領(lǐng)寧嬰嬰進(jìn)來,照例還是哄孩子似的擺出糕點(diǎn),給寧嬰嬰手帕擦淚,語氣很穩(wěn)很溫和:“身子大好了?不著急,慢慢說�!�
直到寧嬰嬰言畢,沈清秋都沒有什么大的表情波動,只是那只托著茶杯的手,已繃出了道道青筋。最后,杯子一個沒拿穩(wěn)傾在桌上,茶水漫得到處都是,滴滴下淌,不知是透明的血還是毒。
沈清秋一言不發(fā)地取了一直掛在墻上蒙塵的修雅劍,走到門口才回眸看了寧嬰嬰一眼,語氣還是很穩(wěn)很溫和:“嬰嬰,你且回去。為師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