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最后一次相擁
郊外除了霍氏祠堂,只有那廟宇可躲避。
霍乾念一早就知道那廟宇是玉家為造兵器庫而建的,也知道為了不引起霍幫注意,那廟宇里并沒有玉家人。
眾人策馬飛奔,一路持刀灑血,駕馬直入廟堂正殿,驚得僧人和香客們驚叫躲避,霎時跑得無影無蹤。
葉峮趕忙為霍乾念包扎療傷,花絕和不言立刻關嚴殿門,卡牢了粗壯的門栓。
剩下的護衛(wèi)們傷得傷,昏得昏,全都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四下里只聞一個個劇烈疲憊的喘息,還有受傷的痛呼聲。
守城軍和玉家的人沒有追上來,而是據(jù)守在山腳下不動,似乎是玉陽基與帶兵的將領爭執(zhí)起來了。
趁這空檔,霍幫眾人得以休整,紛紛打水擦洗療傷,吃點貢品果腹。
眾人橫七豎八靠在蒲團上,勉強休憩。
云琛和小六將荀戓放置在蓮花座下的軟墊上。
這廟宇雖是玉家為掩人耳目建的,卻也造得妥帖精細,莊嚴肅穆。
金佛高大佇立,慈眉善目,不悲不喜,垂望著座下那沒了生息的軀體。
供桌前,巨大的香燭燃燒著,將金色的火光投射在荀戓逐漸發(fā)青的臉龐。
小六還在哭,像個孩子似的抱著頭,蜷著腿,無助地靠在荀戓腳邊。
云琛則呆呆地望著荀戓的臉,她滿心都在想一個問題:
今后……再也見不到了,是嗎?
一想到這里,云琛就覺心錐似的痛。
“狗哥……”她喃喃地喚了一聲,嗓子眼像有塊棉花噎著似的,叫她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無聲地落淚。
葉峮照顧完霍乾念,還想安置霍乾念休息睡片刻,霍乾念卻搖頭嘆息,只是擔憂又不忍地望著云琛。
葉峮明白霍乾念的意思,便端了水盆走到云琛身邊,輕輕去擦她傷口上的臟污。
云琛一動不動,只是淚眼望著葉峮,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
“狗哥不是叛徒……他不會的……你信我!”
葉峮聽得心酸,嘴唇顫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花絕從一旁沖過來,一邊大罵著“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他拿刀砍少主了!叛徒就是叛徒!不值當為叛徒傷心!小六殺得好!”一邊想要揪起荀戓的衣領,似乎是想揍他一頓,問個清楚。
不言忙擦眼淚,沖過來阻止花絕,“你冷靜點!”
花絕一把推開不言,可他的手剛碰到荀戓鮮血凝固的領口,就突然失了力氣,哭著罵道:
“你給老子起來說清楚……你怎么能當叛徒……你怎么能……”
花絕和小六的哭聲回蕩在空曠高深的殿堂里,盤桓在紅漆如血的梁上,久久不絕。
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入夜,眾護衛(wèi)受傷疲累,已七七八八地睡去。
小六和花絕哭得累了,靠在一起睡著。
只有云琛還守在荀戓的尸體旁,不吃不喝,也不睡。
霍乾念沒有召她,也沒有下令強制她休息。
只是她守了荀戓多久,霍乾念便守了她多久。
葉峮見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建議道:
“少主,要不我將真相告訴阿琛吧……不然阿琛走不出來的……”
霍乾念點點頭,“到后殿說吧�!�
葉峮便稱要為荀戓擦洗換衣,最好將荀戓挪去后殿安置,叫云琛過來抬人。
不言原本坐在房梁上,一個人默默地哭著,見葉峮和云琛在搬動荀戓,立馬就要跳下來幫忙,卻被葉峮用眼神制止住。
葉峮輕輕搖頭,不言只得重新坐回去,不忍地轉過頭,不愿再看。
荀戓被安置在后殿。葉峮輕輕為他擦拭臟污,濕布擦過胸口時,那傷口已不再流血,只是駭人地大張著,露著胸骨和內臟。
葉峮眼睛一紅,忍不住落淚。
“兄弟,你受罪了……”
云琛小心翼翼地為荀戓梳頭發(fā),卻見明明不到四十而已,荀戓卻已生出白發(fā)。
想來,是肩負著一大家子妻兒老小,憂累太過的緣故吧……
一想到荀戓的家人,想到這漢子一輩子都在為了妻兒老小忍辱負重,奔走賣命……
云琛忍不住低聲啜泣,一遍又一遍地喚著:
“狗哥……狗哥……”
葉峮長嘆一聲,哽咽道:
“原本,我也以為狗哥叛變了,竟然偷印章給玉家,那可是霍幫要命的公印啊……雖然少主早有察覺,留的是個假印章,但我十分失望,便去質問狗哥。狗哥故作與我反目……”
葉峮回想起眾人吃火鍋的那日,荀戓雖然將刀沖向他,卻根本下不了死手。
于是,葉峮一把打掉荀戓手里的刀,半是懇切半是逼迫,問道: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說出來!我也許能幫你!”
荀戓臉色蠟黃又灰敗,苦笑道:“我說我想先憑印章投誠玉家,然后去刺殺玉陽基,你信不?”
沒有任何質疑和嘲笑,葉峮點頭道:
“我信�?赡憧v使賠上性命,也不可能做到。玉陽基身邊全是頂尖護衛(wèi)高手,就算我們六人齊上陣,也不可能一擊即殺�!�
荀戓瞬間更加頹喪,跌坐在地上,慘笑地看著葉峮:
“那怎么辦,我活不長了……”
葉峮為荀戓擦拭完刀口的臟污,摸了把眼淚,道:
“我去白馬巷前府醫(yī)那問過了,狗哥是肝腐之癥,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治,最多還能活兩個月……原本,狗哥想裝作叛變,打入玉家內部,伺機刺殺玉陽基,可這實在太難,很可能狗哥舍出一條命,卻什么都換不回。
我便帶狗哥去向少主和盤托出,狗哥愿意做‘引子’,入身少主籌謀這局。他想拿玉家的一千兩黃金賞金留給妻兒老小……除此,他還想……”
看了眼正殿的方向,葉峮用最低的聲音黯然道:
“他還想用自己一命,為小六……換個好前程……”
聽完這句話,云琛整個人震在原地。
荀戓說,反正都是死,不如給家人和兄弟留點什么再死。
從荀戓死的那一刻起,小六就是名正言順擊殺“叛徒荀戓”的英雄了。
有這樣大的功勞在身,小六終于能榮登他夢寐以求的親衛(wèi)。
荀戓一直都知道,做親衛(wèi)是小六的夢想。
所以他無畏地撲向小六的刀尖,那沿著鋒利刀刃落下的每一滴血,都是為了小六的前程而流……
心啊,怎么就似刀攪一樣痛。
云琛抱住荀戓冰冷發(fā)僵的尸體,將臉貼在那青紫色的臉上,顫抖著痛哭出聲。
她知道,這大約是她與荀戓……今生最后一次相擁了。
云琛哭了很久,未曾留意到葉峮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她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覆在她的后背,輕輕拍著。
霍乾念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哭了很久,她才擦干眼淚,對著霍乾念露出一個凄涼的笑容:
“真好……少主知道狗哥是功臣,不是叛徒……
真好……狗哥從今往后……再也不會病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