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著迷
“殺人是一種什么感覺?”
云琛從沒細(xì)想過這件事。
這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為了生存,她記不清自己殺過多少人。
沉吟許久,云琛道:“不好說,你自己感覺一下就知道了�!�
未等炎朗說話,她用腰帶蒙住他的眼睛,一把抱起他,輕功飛身而去,片刻之后落定在地上。
她傷未徹底痊愈,輕功奔跑的時候,還是扯得腿痛。
她呲牙咧嘴地倒吸幾口氣,然后整頓面容,走到炎朗身旁,將一柄匕首塞進他手里,仍舊蒙著他的眼睛,說:
“往下刺,你就會知道是什么感覺了�!�
炎朗很茫然,握著匕首的手停在半空,好笑道:
“你在胡扯什么?現(xiàn)在找了個人來讓我殺?”
她握住他的手,用力下刺,“對,這人是你的家仆,新來的,二十來歲,個子不高,黑黑胖胖。我已綁了他,他不會太掙扎�!�
話音落下,匕首刺入身體。
刀刃像是瞬間陷入粘稠的沼澤,一種沒入厚重的包裹感從刀身傳向手中。
炎朗立刻感覺到刀下的“人”開始劇烈掙扎,發(fā)出陣陣痛苦嘶嚎。
他驚得想要撤回手,云琛卻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更加用力地朝下狠刺。
耳邊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恐怖嚎叫,炎朗腦子發(fā)懵,手中卻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劇烈的扭動掙扎,讓他幾乎快要握不住匕首,手掌都被刀柄割得生疼。
刀下的“人”做著最后的求生掙扎,撞得身下的板子砰砰直響。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充斥著炎朗的鼻腔,叫他想要作嘔。
云琛的聲音貼近他耳朵,輕柔卻又帶著殺氣:
“體會到了嗎?這就是殺人的感覺�!�
炎朗再也支撐不住,猛地推開云琛,趴在地上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一把扯下眼睛上的腰帶,只見血泊之中,一頭壯碩的黑豬正躺在宰殺板上,旁邊廚子拿著殺豬刀愣愣站著,表情十分愕然。
沒有什么家仆,沒有“人”,只是一頭慘叫聲頗像人的山野黑豬而已。
可方才云琛形容得那樣真切,炎朗完全以為刀下就是個大活人。
野豬的脖子上還插著那柄匕首,云琛上前用鐵鉤勾住野豬下顎,抱住掙扎嚎叫的豬頭,握住匕首,狠狠橫向一拉,一刀割斷了野豬的喉管,鮮血噴灑了一地。
野豬漸漸停止掙扎,沒了聲息。
云琛將匕首拔出來,熟練地在褲腿上抹了兩下,擦去血,重新插回靴子里。
她拍拍野豬的屁股,嘆氣道:
“難為你了,橫豎都是死,不如圓了你家主子一個心愿再死。一會兒讓廚子給你燒好吃些,也算讓你走得體面�!�
一旁的廚子和仆人都忍不住發(fā)笑,只有炎朗定定地望著云琛。
在那雙黑白分明、如蓮花潔凈的眼睛里,他又一次看見那種殺氣騰騰的干脆果決。
上一次看見這眼神,還是二人在黑熊林中,她單殺大黑熊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么,炎朗從骨子里喜歡云琛這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充滿殺意的眼神。
像是一只純良干凈的小白兔,偶爾會變身成呲著獠牙的嗜血野獸。
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覺得有些食髓知味,著迷得緊。
云琛上前將炎朗扶起來,幫他洗凈手,重新回到擺著乳白奶酒的安靜院子里。
炎朗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掌心是刀柄劃出的久久不褪的紅印。
云琛明白,炎朗錦衣玉食,地位尊崇,他什么都不缺,只缺一種對“死亡”的掌控感。
他掌控不了自己弱小的身體,只有真正掌控一次“死亡”,他這一生將近四十年的心結(jié),才能終于得到些緩解。
“炎朗,這下你知道了,殺人的感覺并不好。你是神醫(yī),是救人的。”
炎朗端起奶酒,他第一次瞧見自己的手會顫抖。
“我只是因為自己得了絕癥,才開始鉆研醫(yī)理而已。因為我是皇子,我便能輕易得到天下各種珍貴又難尋的醫(yī)書,學(xué)得便比旁人更快些。我從醫(yī)的心,從來只為我自己,醫(yī)治他人不過是順手,更多還帶著功利目的�!�
云琛笑笑,“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管你是何初心,你總歸醫(yī)治了很多人。炎朗,你瞧,殺一個人往往只要一瞬間,可救一個人,就像你這次救我一樣,卻要費許多心血和力氣�?梢娋热诉h(yuǎn)遠(yuǎn)比殺人要難�!�
論心無完人?這話有意思�!毖桌收f。
云琛又道:“我安慰不了你,因為你真的挺慘。如果你信命,信‘天生我材必有用’,那么也許是老天爺需要一位神醫(yī)救世,所以才令你如此吧�!�
和周圍所有人不同,云琛自始至終都能用一顆平常心來直面炎朗,甚至直言“你好慘”,從不避諱這人人不敢提及的離魂癥,這八歲身體的痛苦。
炎朗覺得有點痛快。
“你這幾句,是我四十年來聽到最有效的安慰�?上覜]有懸壺濟世的偉大意志,我只是想拼盡全力鉆研醫(yī)理,治好我自己。至于醫(yī)治其他人,隨緣遇到便醫(yī),無謂放在心上。”
炎朗觀察著云琛的神色,想看她的反應(yīng)。
云琛只笑道:“挺好的。你本救世佛,尚未塑金身而已。”
炎朗心頭一震,突然覺得自己并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佛,眼前這小小女子,才是來渡他于泥沼的女菩薩吧。
一瞬間,他心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又悄悄涌了上來,翻天覆地成了他不敢去看的模樣。
良久,炎朗輕聲開口:
“云琛,你走吧�!�
她驚訝:“哈?我剛輕功了兩下,小腿還疼呢,這就趕我啦?”
炎朗目光幽深地望著她,“你喜歡你家主子,對嗎?”
她的臉?biāo)查g通紅,連連擺手否認(rèn),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難得露出少女才有的嬌羞,點頭道:
“是的,我喜歡他。”但他……并不喜歡我。
后半句云琛沒有說。
炎朗眼神漸冷,“所以你得趕緊回楠國去瞧瞧。那風(fēng)灼草的藥方上,我忘了寫藥引。如果沒有藥引,他即便吃了風(fēng)灼草,也沒有任何用�!�
云琛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來,瞪著眼睛驚叫:
“我的哥��!這種事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
炎朗嘴角彎起一抹譏笑:
“這藥引不難,‘情念’而已。風(fēng)灼草要緊,尋到風(fēng)灼草的人更要緊。只有服藥之人動起情念,哪怕只有一絲,風(fēng)灼草便可以醫(yī)疾。如果沒有情念在其中,風(fēng)灼草不過一根野草�!�
云琛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明白炎朗話里的意思。
霍乾念若要服用風(fēng)灼草,必須得對尋藥之人心有情念才可以。
“你現(xiàn)在就可以回楠國看看,他有沒有腿疾痊愈,便知他對你有沒有情意在其中�!毖桌收f到。
這大約是最不能騙人,最能測出霍乾念心意法子了吧。
云琛簡直迫不及待馬上就要出發(fā),恨不能長出雙翅膀回去瞧一瞧,卻聽炎朗又道:
“我忘記告訴你了。你從宮里逃出來的那晚,將風(fēng)灼草送到驛館那女官手中,而后昏死過去。那女官不僅沒有救你,還故意將你扔到偏僻處等死,是我的暗衛(wèi)將你救回。那么,依我所見,那女官既不救你,定然不會對你主子說,風(fēng)灼草是你用命尋來的�!�
云琛愣住。
炎朗笑道:“換言之。如果你主子吃了那女官送去的風(fēng)灼草,腿疾痊愈,那便證明他對那女官有情。如果你主子腿疾仍舊不愈,便證明他對那女官無情。只是你豁出命得到的風(fēng)灼草就白費了,這世間再也沒有能醫(yī)你主子腿疾的東西�!�
對著云琛那呆愣又糾結(jié)的神情,炎朗笑得比從前更加殘忍冷血:
“所以,你是希望他一輩子殘廢著,還是更希望他對那女官有情,從此腿疾痊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