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求你救救他(滿700珠珠加更)
“我走了�!�
“他一直說胃不舒服,你記得抽空帶他去檢查�!�
晚風(fēng)交疊著拂過,車窗降下,煙蒂被隨手拋出,宋疑看著紀津禾發(fā)來的最后兩條信息,眉心挑起,指腹?jié)M不在乎地一滑一點,屏幕上轉(zhuǎn)瞬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我走了”。
人都不在了,何必假惺惺地留下關(guān)心和牽絆。
她下車,拍落身上的煙灰,皮靴重重碾過地上的煙頭,乘著風(fēng)大步跨進別墅。
進門,上到二樓,掃清最大的障礙后,一切都變得那么順利,黑夜和冷寂混淆,扯碎了表面的平和。靴底響動大,宋疑刻意放緩步子,輕手輕腳地打開宋堇寧的房門,身心愉悅到嘴角忍不住上揚。
臥室里是前所未有的寂靜,少年微弱的呼吸在昏暗中清晰可聞,夾雜著一絲鐵銹酸味的空氣很快就被亢奮的欣喜忽略。
她走到弟弟的床前,借著幽光打量他灰蒙蒙的輪廓,有多久沒有這樣仔細瞧過他了,僅僅是柔和的睡顏就能讓她感到無比滿足,仿佛他還是記憶中那個會摟著她喊姐姐的小不點。
但看著看著,宋疑的目光逐漸奇怪,少年浸潤在月華下的皮膚幾近透明,細看卻是毫無血色的白。
他以前有這么白嗎
alpha敏銳的直覺打翻了無盡的緊張和懷疑,微弱的呼吸頃刻間變成求救的信號,她一下沒站穩(wěn),手迅速撐在床沿,卻摸到了一片濕濡。
那是什么?
她僵住,手下意識沿著被褥的縫隙向內(nèi)探去。
掌心傳來的觸感更加潮濕黏膩,沒等她反應(yīng),濃重的鐵銹味就順著那道縫隙瞬間反上來,刺激得胃一陣翻涌。
“阿寧”
宋疑這才慌了,后知后覺地開始搖晃他的身體,但床上的人死一般毫無聲息,仿佛連呼吸也不存在了。
“阿寧醒醒阿寧你別嚇姐姐”她惶恐地喊著,拼命站起來,跌跌撞撞沖到床前打開燈。
刺眼的光閃過,等看清床上的景象,高懸的心剎那間跌進谷底。
血都是血
滿目的紅,從被子中心擴散開來,浸濕了四周的床單。
她的手上也有。
“阿寧!”
冷,冰窖一樣的冷從背脊流竄到四肢百骸,凍結(jié)了血液,驚恐的一聲后,宋疑雙腿發(fā)軟,踉蹌地跪倒在地上,口袋里的手機震出,發(fā)出轟鳴的巨響,她霎時驚醒,跪著爬過去,手上的血糊了滿屏,哆哆嗦嗦地撥通急救電話。
醫(yī)院離這里很近,窗外的風(fēng),急啊,卷啊,挨過紅藍的鳴笛,打破寂靜的夜。
白大褂,撞門,擔(dān)架,人影幢幢,宋疑連自己是怎么被人攙扶起來的也不記得了,視線一直追著宋堇寧被人攔腰抱起的身影,眼中一片紅,直到看到他被人抬進救護車才奮力爬起來,狂奔進去。
凌晨兩點的街道空空蕩蕩,鴉雀無聲,宋疑呆坐在角落,看不見醫(yī)護人員的動作,視線里是宋堇寧慘白的臉,他的生命仿佛這輛疾馳的車,也在飛速流逝著。
為什么?怎么會這樣?她想不通,死死抓住身旁的醫(yī)生,不管男女,聲淚俱下,一遍遍地哀求。
求你救救我弟弟求你救救他
話語,重復(fù),哭喊,安慰,所有的,一切的,混在一起,蕩在耳畔
誰
是誰
好像有人在說話,眼皮好沉,好重怎么也掀不開
紀津禾是你嗎你在喊我嗎可是我好疼我好冷
酸,麻,無知無覺,他好像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了。
努力睜開一條縫的眼睛恍恍惚惚看到飛速向后遠去的白色長廊,灼光照亮的虛幻人影將他包圍,朝著不知名的地方推。
他在哪兒醫(yī)院嗎宋堇寧用力睜著眼,想再看清些,但眼皮支撐不住,重重闔上,面前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一片虛無的白,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也在漸漸消逝。
為什么要哭紀津禾你別哭啊我沒事我不疼了
他想去牽她的手,想抹她的淚,但是好累,潛意識,身體,都好累,無數(shù)道電影轉(zhuǎn)場般的閃白在眼前交疊,眩目過后,他看到一個血淋淋的小東西躺在自己腿間,啼哭著,揮舞四肢。
你是誰?
他疑惑,居然不怕他身上的血,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那里好嫩,軟綿綿的,小家伙瞬間不哭了,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指尖,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他,咿咿呀呀。
嗯你在說什么?
他俯低耳朵去聽,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覺得自己能聽懂嬰語。
哼唧的咂音,嗯嗯啊啊地發(fā)出來,他似乎聽懂了,于是呆怔怔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懷里的小臉。
小家伙在說我要走了。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走我們才見面不是嗎
他沒來由感到一陣鉆心的疼,下身麻木,好像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正在進入他的身體,絞弄里面的器官,五臟六腑都跟著扭曲,可最疼的地方還是心。
不要
他拼命搖頭,眼淚掉下來砸在嬰孩的臉上,手慌不擇亂地抱緊,可小家伙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透明,先從亂蹬的手腳,然后是頭和小肚子
不要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他大喊,阻止不了,張開的嘴也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只能看著空空如也的腿心,無能為力。
而四周望不到頭的白晝,也隨著他滴答的眼淚開始慢慢黯淡。
“啪——”
手術(shù)室的無影燈熄滅,大門外搶救中的紅燈也暗下。
一切,幻誕,虛實,都跟著黎明漸漸消散了,但籠罩大地的風(fēng)能把它們吹得很遠,拂過大街小巷,越過山坡樓宇,急切地涌入郊野。
綿延數(shù)萬平方米的國際機場,那架由舊金山轉(zhuǎn)機波士頓的航班早已飛向大洋彼岸的新世界。
堅厚的外殼阻隔喧囂的萬物,無人聽到風(fēng)的吶喊,在萬米的高空爭先恐后,悲切地,剜心地,不舍地追逐直到再也追不上。
風(fēng)也無能為力,只能在原地盤旋,停留,獨自吞咽這最后的消息。
苦,真的好苦。
痛,真的好痛。
風(fēng)也開始撕心裂肺,抓爛了身體,撕碎了聲帶,逐漸消失在無垠的天際。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那個遠走高飛的人,不會再聽見了。
—
“小姐,孩子”
走廊里,面色躊躇的醫(yī)生彎著腰看向癱坐在地上的女人,煙頭一根接著一根,鋪了一地,手上的血干了,血印從指縫蜿蜒到衣袖,浸透一大片。
宋疑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
“孩子怎么了”她呼出一口白煙。
“按照您的要求,只保了大人。”
又是一陣漫長的寂靜,煙霧嗆鼻,一圈一圈繚繞,良久,宋疑沙啞的聲音才傳來:“孩子是因為有人喂了墮胎藥才沒保住"
她抬眼看向男人:“把你的嘴閉緊了�!�
—
天幕漸曉,晨曦穿過四散的云,墮入地面。手術(shù)過后,宋堇寧被轉(zhuǎn)入病房。
門隔絕了走廊外的支離破碎,越過中心的小窗只能看到床上隆起的純白棉被,還有一小截連血管也透不出的蒼白肌膚。
宋疑靜靜坐在邊上,冷眼看向手足無措的萬柑,身旁是同樣聞訊趕來的父母,周旻雯已經(jīng)紅了眼,倒在丈夫懷里掩面痛哭。
天知道她看到宋堇寧從搶救室里出來的時候有多崩潰,從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躺在冰冷的器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蓋上白布宣告死亡。
“你說要和他緩和關(guān)系,我才把他的所有事都交給你安排,你就是這么給我緩和的!”周旻雯悲憤地扯了把宋疑的胳膊,alpha木頭一樣任她扯著,身體搖搖晃晃,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完全標(biāo)記?懷孕?他才十七歲如果不是發(fā)生了意外,你打算瞞我們到什么時候��?”她難以置信,聲音一下比一下高,被一旁的宋書華攬住,提醒她宋堇寧需要靜心休息才勉強壓低。
“媽,對不起我”宋疑張張嘴,剛開口就被打斷,沒人有資格讓一個親眼看到自己孩子從搶救室里出來的母親冷靜,她忍著淚水不再拉扯同樣難受的女兒,心如刀絞。
“你難道忘了自己是為什么被送出國的嗎?”周旻雯看著她,神色難掩失望,“為什么還要讓你的悲劇在阿寧身上再上演一遍”
宋疑一時失了聲,壓在腿側(cè)的手指不斷絞緊,好似不愿去回想母親口中的那段過往。
周旻雯又接著哭了一陣兒,幾欲昏厥,原本心血管就不好的女人被丈夫強行扶著去休息,勸了很久才一步三回頭地叮囑宋疑,等宋堇寧醒了一定要立刻通知她。
“那她知道阿寧懷孕的事嗎”她坐進車里,最后問自己的女兒。
知道大部分實情后,原本咬著牙要算賬的女人徹底熄了火,宛若燃盡的枯燈,只余悲慟。
作為母親,沒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孩子的脾氣,他做得出那些事,真實情況或許比宋疑說的更加瘋狂,內(nèi)心即使再痛再恨,她也無法再激動地去斥責(zé)一個被強迫的受害者。
“她應(yīng)該知道”宋疑啞著聲音,模棱兩可地給出一個謊言。
聞言,周旻雯閉上眼深埋進丈夫的胸膛,抖著肩,無言,沉痛卻擲地有聲。
宋疑半跪著握住她的手,媽,這件事就這么過去吧,那個窮困潦倒、滿身劣跡的alpha本來就配不上阿寧,等他醒來后你們也不要再提了,他未來的健康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時間能沖淡一切,就像當(dāng)初的我一樣,他會慢慢接受,會慢慢好起來,有你們在,有我在,他不會有任何事
凄愴的神態(tài),泣不成聲,說服父母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是她,是她搞砸了這一切,她妄想能避開父母把一切掰回正軌,想當(dāng)然地覺得舊人走了還會有新歡,完全標(biāo)記也不是問題,她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領(lǐng)域內(nèi)最有權(quán)威的專家,但千算萬算,總想不到他會有個孩子,還悄悄瞞著所有人,一聲不吭。
這么多年的寵愛把宋堇寧慣得膽大包天,瘋起來居然連自己的身體都可以豁出去。
送走母親,宋疑回到病房外,萬柑還在,坐在椅子上,抱著頭埋進膝蓋。
“懷孕的事,你知道嗎?”她走過去。
萬柑沒回答,昂起的頭還有不自然閃爍的瞳孔昭示了一切。
宋疑深呼吸,不敢閉眼,怕一閉上眼前就是不斷流淌的血。
“除了你呢還有誰知道”她問。
“還有還有陳籽”萬柑回答,已經(jīng)被這個消息震驚到機械。
“紀津禾不知道?”宋疑再次確認。
“不知道”他搖頭,遲鈍幾秒,又不確定起來,“應(yīng)該不知道阿寧說先讓我們保密他原本打算今天用胃病的理由讓學(xué)姐帶他去醫(yī)院的”
宋疑:“”
“他一直說胃不舒服,你記得抽空帶他去檢查�!�
終于——
那條被她不以為然地刪除的消息在腦�;骶�,叫囂著,高唱著,此起彼伏,振聾發(fā)聵。
漫天閃爍的紅光,瞬時化成宋堇寧滿身的血污。
原來她眼前一晃,手肘失力般頂住身旁的墻。
原來這么近
就差一天甚至幾個小時。
上天真是開了個巨大的玩笑,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間。
但
她掙扎著直起身。
還可以挽回
“不可能”宋疑滾動喉嚨,聽到自己殘酷的聲音,“紀津禾肯定知道”
“為什么?”
聞言,少年錯愕地看向她,渾然不覺地掉進了她編織的第一個網(wǎng)。
“我剛剛問過醫(yī)生”她擺出一副哀恨交織的語氣和神態(tài),“他的血液里有鎮(zhèn)定劑和墮胎藥的成分”
話到這里戛然而止,剩下的就放任他自己想象,只不過那顆簡單的腦子又能分析出什么透徹的答案呢。
“不、不可能!”萬柑立刻站起來,“學(xué)姐不是這種人!”
“那墮胎藥是阿寧自己吃下去的嗎?”
“”
果然,萬柑頓時啞口無言,一個辯駁的理由都想不到,其實心底已經(jīng)先入為主地相信了她說的第一個謊言——血液里有墮胎藥的成分。
宋疑的視線緩緩從少年恐慌的臉轉(zhuǎn)到窗外見白的天,云霧在流動,不知道從哪里起飛的客機在中心劃出一道蔚藍的天際線。
既然錯誤已經(jīng)發(fā)生,那就由她來把傷口扯得再深一點,再絕一點,這樣宋堇寧才能徹底死心。
萬柑失魂落魄地走了,她站在高處,俯瞰著他越來越小的身影,轉(zhuǎn)頭撥通電話。
“喂,是我�!�
“幫我找一個人�!�
“叫夏箋西,我要見他�!�
“就今天,把他帶來宋氏的醫(yī)院,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