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母親
“�!�
電梯抵達一層,紀津禾走出來,按宋堇寧發(fā)來的定位朝大廳走。
或許是因為塵封的過往,又或許是因為難言的痛苦,她的背影比最初多了幾分冷清,讓人難以接近。
有幾個知道她和宋堇寧關(guān)系的人想上前打招呼,都被這股凋敝的氣息驚得呆在一邊,面面相覷。
“你是津禾吧?”
但還是有人叫住了她。
用一種驚喜又遲疑的語氣。
聞言,紀津禾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越過嘈雜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一位溫婉的貴婦。
女人氣質(zhì)獨特,不同于卓藝的張揚,她既沒有華麗的服飾,也沒有濃妝艷抹,端莊地站在人群中對自己露出親和的笑。
幾乎是一瞬間,紀津禾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因為她和宋堇寧很像,尤其是眼睛,即使被歲月風蝕,布上皺紋,也說不出的漂亮。
夜風在草叢間追逐,天氣依舊冷,大部分賓客都留在室內(nèi)。
安靜的花野,反倒成了適合談話的地方。
“阿寧表面上淡定,好像完全不擔心這次見面,但其實很早以前就給我和他爸做了思想工作,讓我們必須把你當成他一樣對待�!�
“都二十一歲的人了耍起性子來還像個孩子”
周旻雯笑著搖頭,坐在鋪了絨布的長椅上,然后拍拍身側(cè)的位置,拉住她的手坐下。
“我們都知道你的事,這么多年過得很辛苦吧,不介意的話就像阿寧說的那樣,把我當成你的家人�!�
溫柔的語氣,仿佛一個慈愛的母親,望向她的眼睛無處不是真摯,似乎已經(jīng)在期待她和宋堇寧結(jié)婚,成為宋家的一分子。
但冥冥之中,時機已然不對。
在上層社會滾過一圈的女人心思細膩,從紀津禾緘默的眼中讀出一絲不對勁,自然而然地以為她還沒放下三年前的事。
“抱歉,見到你太高興了,”周旻雯立刻露出哀傷的神態(tài),眼角在“高興”二字出口時就已經(jīng)濕潤,“三年前的事作為母親,我理應先跟你說聲對不起�!�
“是我太溺愛阿寧了,從小他無論想要什么我們都會想方設法地滿足,所以在感情上一旦認定了一個人,他也想當然地覺得應該屬于自己�!�
“我知道他為了把你綁在身邊做了很多錯事站在你的角度不該原諒”
她雙眼泛紅,抽噎道:“但這些年他也受到了該有的懲罰,把自己折磨得渾渾噩噩,直到你回來這幾天,我們才從他身上看到一點活力。”
“所以阿姨真的很感謝你愿意回來不然我每天都提心吊膽,擔心他會想不開”
她聲淚俱下,可現(xiàn)在聽到這些話,紀津禾只覺得尖銳,神經(jīng)被牽扯著往上拽,好像看到了那時她差點跪在在李靜聲面前道歉的樣子。
疼愛孩子的母親,大概什么事都能做。
偉大嗎。
不。
她一點都不覺得。
心底濃重的、快要透不過氣的哀傷,帶著李靜聲那份,一同噴薄而出。
“伯母,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紀津禾看著女人淚流滿面的樣子,心冷得沒有絲毫動容,只是平靜地問她:“如果當年我沒能如愿離開,被阿寧一直關(guān)在屋子里,您會怎么做?”
是讓道德占據(jù)高地,還是像十多年前幫宋疑一樣,縱容和隱瞞下宋堇寧對她做的一切
“”周旻雯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問,眼睛在愣神中微微顫動。
太像了,只望著這雙眼,紀津禾幾乎要覺得坐在這里的是宋堇寧,正在用一種掙扎的,掩藏不住難過的目光回望自己。
“如果如果你當初沒有如愿離開”意料之外的是,周旻雯下一秒忽然倉皇地移開視線,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抓緊胸前的衣服突然說了句她聽不懂的話。
“那你應該會為了阿寧永遠留下”
“而他也就不用痛苦三年了�!�
云里霧里的回答,紀津禾毫無準備,怔在那里,被那雙飄忽著苦楚的眼睛攪得胸口發(fā)麻,卻又什么都摸不透。
“什么意思?”她微微蹙眉,終于做不到平靜,總覺得哪里不對。
“我”周旻雯嘴巴張了張,又閉上,緊張時候的微動作和宋堇寧簡直一模一樣。
猶豫的時間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對孩子的愛更勝一籌的女人攥緊手指,長長舒了口氣,下定決心一般看向她:“三年前你離開的時候,阿寧他其實已經(jīng)有了你的”
“媽!”
一道慌亂的吼聲劃破天際,焦急的,洶涌的,打斷了她呼之欲出的話。
坐在長椅上的兩個人聞聲望去,就看到宋堇寧喘著氣站在五米外的草坪上,像是從很遠處跑來,不顧一切地阻止。
呼出的空氣在寒冬下凝結(jié)成白霧,他視線始終落在紀津禾身上,和她隔著亂七八糟的花簇對視,在確認她眼中只有訝異后才泄下力氣,身體失重地往后退,手堪堪扶住一旁的石燈,沒等站穩(wěn)就快步走過去,老鷹護小雞似的把她和周旻雯隔離開。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不要單獨找她說話?”他語氣很急,激烈奔跑后的呼吸還沒喘勻,沉冷蒼白的面色是在生氣的寫照。
“媽知道,可是”周旻雯想解釋,卻再次被宋堇寧打斷,不顧花園里駐足瞭望的其他賓客,冷聲道:
“那就不要管我的事�!�
“我不需要你在這種時候來心疼我�!�
如果不是萬柑看到周旻雯拉著紀津禾離開,他簡直不敢想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為什么大家總是爭著搶著要把這件事說出來?
讓兩個人難過就能把孩子換回來嗎?
還是說他們其實只是想看紀津禾知道真相后陷入痛苦和悔恨的樣子
可孩子明明是他強迫她才有的不是么。
宋堇寧紅著眼,狠狠盯向仍舊想要辯解的女人,他太知道周旻雯會怎么做了,他們是家人,他完美繼承了她的一切,包括那雙看似無辜的眼睛。
他緊緊扣住紀津禾的手腕,回頭看她時眸中的陰寒和狠意已經(jīng)消散,只吸吸鼻子低聲道:
“就當見過家長了,我們走吧�!�
頓時從一只兇猛的老虎褪變成了可憐的小貓,每一個字的含義都是在希望她和自己走。
“”紀津禾看著自己被他抓緊到泛白的手,沒再多問,也沒有掙開,只是越過他低垂的腦袋看向他身后的周旻雯,禮貌地頷首道別。
“站在孩子的角度,您是位好母親�!�
她語氣認真,沒有諷刺的意思,頓了頓又補上后半句——
“但也只是一位好母親。”
話就這樣落地,紀津禾不再管女人的反應,拉著宋堇寧轉(zhuǎn)身離開。
—
烏云散開,頭頂?shù)脑轮噩F(xiàn)在萬里星空中央,聚在一起的人群逐漸散開。
凌簫綺站在二樓的露臺上靜靜看完了全程,眸中折射出高腳杯上的弧光,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輕輕晃動幾下,仰頭把香檳一飲而盡。
“看清楚了吧�!泵衔鯊纳砗笞呓簧淼驼{(diào)保守的禮服,長發(fā)被晚風輕輕拂起。
“看清楚了就別再癡心妄想了�!彼S手撥弄腕上的細鏈,口吻隨意。
見凌簫綺還是一副沉默的樣子,盯著宋堇寧離開的方向不說話,她無語地白了一眼,繼續(xù)說:“你知道的吧,我高三那會兒追過萬柑,覺得他人傻錢多好忽悠,結(jié)果看到宋堇寧后立刻就陷進去了,大一整整一年幾乎每周都要回南一中追著他跑�!�
“那時候他可是一尊被人供著的大佛,隨心所欲,脾氣也差,根本看不上我,態(tài)度更不用說,簡直到了連路人都同情我的地步。”
“但我那時候覺得沒關(guān)系嘛,宋堇寧就好比是月亮,而月亮是不屬于任何人的,我走不進他心里,其他人也沒可能。”
“可是”她兀自笑一聲,全然不在乎地自嘲,也用這種眼神瞥向凌簫綺,“可是沒想到后來紀津禾出現(xiàn)了�!�
“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吸引宋堇寧的全部視線,讓宋堇寧追著她到處跑。”
“所以呢?”凌簫綺放下高腳杯,看向孟熙,“你現(xiàn)在釋然了就反過來勸我和你一樣知難而退?”
她不為所動一般,甚至有心情喊住路過的服務生重新要了杯紅酒。
孟熙一眼看出她的不甘心,笑道:“凌簫綺,你贏不了的。”
“即使有相似的樣貌,你也絕對代替不了紀津禾在宋堇寧心里的位置�!�
真心實意,好言相勸。
但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女人抿了口紅酒,淡淡瞟向她,“是嗎。”
兩個字,很輕很緩,意味不明,蟄伏在巨大的危險中。
出生在這種圈子里,孟熙清楚,估計又是打算用什么下三濫的手段把人生搶回來,有意思沒意思啊,她無語,也不拐彎抹角了,直言道:“你千萬別想著對紀津禾動手,如果她出事了,宋堇寧絕對不會放過你。”
“另外,我還要糾正你一點�!�
她說:“你不了解他們的過去,但我知道�!�
“不管宋疑和你說了什么,我都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從一開始就是宋堇寧纏著紀津禾不放,紀津禾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他一點�!�
“不是你的強求不來,你別指望宋堇寧能給你同樣的好臉色。”
啰里啰嗦說了一堆,冷風灌進嘴巴里嗓子都干了,沒想到她居然還是低估了alpha對心儀oga的沖動和占有欲。
凌簫綺一口喝下剩余的紅酒,撈起掛在欄桿上的外套,冷笑道:“那就試試好了�!�
“喂,你”
孟熙看著她大步離開的背影氣憤地張大嘴,又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完了,干嘛再瞎摻和。
她撇撇嘴,看向剛才發(fā)生爭執(zhí)的那把長椅,最后百無聊賴地仰頭看天。
不過有一說一,其實她挺喜歡紀津禾的,高中同班三年她對誰都很溫和。
所以剛才的那些話,就當作是當年在宋堇寧面前說她的壞話的補償吧。
至于凌簫綺聽不聽得進去。
她管不了。
月光再次被烏云侵蝕,她也要來一杯紅酒,想起凌簫綺剛才氣勢洶洶的樣子,嘆息一聲,對著那把椅子象征性地舉杯。
只能祝你們今晚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