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新鹽
督糧官立刻噤聲，迅速從先前被寧陽侯陳懋和武安侯鄭亨搜查過的馬車上，取下一袋手套和一盒木盒盛放的食鹽。
樊忠瞄了一眼這兩樣東西，眸中閃過些許好奇，但并未多問，徑直拎起督糧官的手套袋。
檢查一番后確認無誤，他二話不說轉(zhuǎn)身離開。
督糧官又望向場內(nèi)幾位侯爺伯爺，心中暗嘆一聲，隨即緊跟其后。
這邊動靜頗大，場內(nèi)的幾人注意到督糧官不再出聲，有人好奇地朝這邊張望。
隨即看見樊忠，先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一腳踢開對手，奔向樊忠，喊道：
“樊忠兄弟，你來得正是時候，請你評評理，你覺得這手套和新鹽該給誰？”
樊忠聽見叫喚，目光轉(zhuǎn)向場內(nèi)那位侯爺，拱手道：“侯爺恕罪，末將不敢擅專，皇上的意思，是讓諸位將軍繼續(xù)較量�！�
對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皇上讓我們繼續(xù)比試？”
樊忠點頭，不多解釋，只回了一句，便再次轉(zhuǎn)身提著東西走。
那人呆立當場，忽然一只手掌重重拍向后腦，同時低聲傳來一句警告：
“傻小子，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
這人先是一怔，下意識地四處張望。
此時，周圍的人也逐漸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有人二話不說，拔腿就想跑，可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攔住。
也有人下意識地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朱棣的身影。
這時候，朱棣注意到這邊的動，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于是從人群后走出來。
“臣等叩見圣上！”
嘩啦一聲，原本喧鬧的地方因朱棣的出現(xiàn)而變得寂靜無聲。
戰(zhàn)圈中的幾位侯爺，滿面尷尬地彼此對視一眼，二話不說，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朱棣先掃視了一圈圍觀的群眾，這些人哪敢直視他，一個個趕緊低下頭去。
朱棣沒有開口，只是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幾個侯爺跟前。
繞著這幾個人轉(zhuǎn)了一圈，點點頭，冷笑一聲：“好得很啊，你們個個都好得很啊，打架呢？還堵在軍營門口打？真有出息��！”
說著，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點點頭道：“哦，朕倒忘了，現(xiàn)在你們一個個都成了伯爺、侯爺，真是威風��！幾位爺，厲害得很��！”
趴在地上的人一聽這話，一個個嚇得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里。
朱棣看著他們的樣子，繼續(xù)呵斥道：“打啊，剛才不是打得挺歡的嗎？現(xiàn)在怎么不打了？你，柳二麻子，還有你，陳大頭，這外號挺有名的啊，過來過來，給朕說說，朕該聽誰的？”
寧陽侯陳懋、安遠侯柳升聽到朱棣提到自己的綽號，臉色驟變，連忙磕頭求饒：
“皇上息怒，末將知錯！”
“哼，知道錯了？”
朱棣冷哼一聲，走到一個把頭埋在地上的侯爺背后，猛地抬腳朝屁股踹了一腳。
這一腳的力量不小，那個侯爺直接向前撲倒。
但那人一句話也不敢說，又急忙跪回去，屁股翹得更高了，同時大聲喊道：“謝皇上責罰！”
朱棣：“……”
看到這家伙如此機靈，差點讓他笑出來。
接著二話不說，又是一腳踹過去：
“謝朕責罰是吧？那你就多謝幾次！”
看著再次被踢飛的侯爺，旁邊的人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下一瞬，那個剛剛被踢開的人又跪了回來：
“叩謝圣上懲戒！”
朱棣默然無語，看著這情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過怒火竟莫名消減幾分，語氣也緩和了些，說道：
“別以為我踢了你幾腳，這事就算完了。
今日在場的，從明日開始都去給朕喂馬，戰(zhàn)事未起，不得停歇。
尤其是你們幾個，北征期間，全部不準飲酒�！�
“叩謝圣上恩典！”
朱棣此言一出，眾將官們?nèi)玑屩刎摚L舒一口氣。
這時，朱棣才轉(zhuǎn)向樊忠，吩咐道：“樊忠，把東西拿來。”
“遵旨！”
樊忠應聲，立刻拎著袋子和新鹽上前。
督糧官隨后跟上，二人行禮畢，朱棣朝督糧官微微頷首。
接著，他先望向裝新鹽的匣子，對樊忠說：
“打開，朕倒要瞧瞧是什么樣的鹽，能讓你們蠢成這樣�！�
幾位侯爺伯爺干笑兩聲，雖被譏諷卻不敢多言。
樊忠隨即打開匣子。
鹽在軍中本就不易得，尤其士兵每日鏖戰(zhàn)激烈，需要補充大量鹽分以維持體力。
朱棣雖然責罵，取鹽時卻小心翼翼，唯恐撒落。
鹽色極白，純度極高。
朱棣心中突生聯(lián)想，仿佛握住的是雪，若非親見，有人說是雪，他或許也會信。
然而僅此而已，并不足以觸動朱棣。
華麗之物他見過太多，浮夸之品亦數(shù)不勝數(shù)。
他深信，若僅止于此，這些驕傲的將士也不會鬧出這般笑話。
瞥了樊忠一眼，見他點頭，朱棣便謹慎地從鹽盒中捏些鹽粒入口，細細品味其中的純咸滋味。
隨后點頭道：“此鹽不錯，與宮中的貢鹽相比亦不遜色�！�
話音剛落，幾個爭執(zhí)的侯爺伯爺諂笑不已，五軍營右軍統(tǒng)帥李彬更直言道：
“陛下，您瞧，您說得對，末將實話實說。
這鹽要是給末將的右軍，末將敢向您打包票，到時候弟兄們沖殺起來，那定是人人賣力，個個奮勇！”
“胡言亂語！”
李彬話剛出口，身旁立刻有人大聲咒罵起來。
然而那人話音未落，一見到朱棣鐵青著臉瞪過來，便嚇得慌忙改口：
“陛下明鑒，末將并非在指您，末將說的是李彬。
您可別信他的鬼話，這鹽理應分給末將的騎兵才是。
這么上等的鹽，配給騎兵食用，馬兒吃了肯定膘肥體壯，末將敢發(fā)誓，到時候馬哈木見到末將都得逃之夭夭！”
他話音剛落，仿佛觸發(fā)了連鎖反應，周圍幾位也隨之叫嚷開了：
“管他騎兵步兵，遇到我的神機營，再多的敵人也是有來無回。
這鹽該歸我們神機營所有。
有了它，咱們兄弟瞄準時能更精準，裝填炮彈也更快捷！”
“裝填快有什么用？神機營又不上前線廝殺，普通鹽就夠用了。
如此珍貴的鹽，給他們豈不是暴殄天物？依我看，不如撥給左哨的好！”
“放肆！”
眼見局面又要混亂不堪，朱棣重重一拍桌子，沉聲呵斥。
“諸位愛卿，莫要再爭！”
聽見朱棣發(fā)話，眾位侯爺伯爺紛紛閉嘴，連忙低下頭去。
朱棣見狀更加惱怒，指著李彬便訓斥道：“不過區(qū)區(qū)一點好鹽罷了，難道你們從未嘗過咸味不成？這點東西能有何作用？夠幾個士兵果腹？還說什么力氣倍增？李彬，你且給朕算算清楚，這點鹽究竟能讓幾個人有力氣？”
“皇……陛下！”
被點名的李彬縮了縮脖子，聲音顫抖地回答：
“這個，鹽量尚算充足。”
“尚算充足？”
聽到這話，朱棣微微一怔，隨即板起面孔追問：“具體是多少？”
李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瞄了一眼朱棣，答道：“大約足夠右軍吃上一個月。”
“一個月？就這點東西就能把你腦子里的蠢念頭折騰出來？”
朱棣下意識脫口而出。
說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于是轉(zhuǎn)頭看向李彬身邊的柳升，繼續(xù)質(zhì)問：“如此上乘的鹽，他剛才提到的數(shù)量是多少？”
柳升本就被點名，此刻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說道：“啟稟陛下，足以供應神機營兩個月所需�！�
朱棣沉默半晌，目光在眾人之間來回掃視。
恐怕?lián)闹扉χ鹨辉儐枺溆嗳艘布泵Ρ響B(tài)：
“陛下……”
“皇上，足夠中軍將士食用半月之久�！�
“皇上，足夠右哨支撐整整三個月�！�
“左哨同樣能維持三個月。”
“右掖可保障四十日�！�
“左掖則能供應五十日�！�
朱棣沉默良久。
……
朱棣恍如置身夢中。
這鹽的顏色是否誘人無關(guān)緊要，其純粹的咸味已足以說明一切。
朱棣對這背后的含義再清楚不過。
鹽本為劇毒！
過量攝入必致人于險境。
同時，優(yōu)質(zhì)鹽產(chǎn)量稀少，稀缺性決定了它無法廣泛流通。
這也是為何優(yōu)質(zhì)與劣質(zhì)鹽價差懸殊的緣由。
并非朝廷不愿推廣高品質(zhì)鹽品，畢竟這對國庫亦是豐厚收益。
只是優(yōu)質(zhì)鹽儲量不足，難以惠及大眾。
因此，即便朱棣初見此鹽嘆為觀止，卻也不至于徹底震撼。
畢竟再珍稀之物，對他而言終究只是尋常。
哪怕此鹽品質(zhì)卓絕，若供應有限，也只能讓日常膳食稍顯精致罷了，并無實質(zhì)意義。
但如今情況截然不同。
這批鹽的儲備足以支撐一支軍隊數(shù)月所需。
這背后意義非凡！
切莫輕視這區(qū)區(qū)食鹽。
行軍打仗全憑體力與意志。
唯有攝入足夠的鹽分，方能保證戰(zhàn)斗力。
平日雖不缺鹽，但所供皆為劣質(zhì)品。
長期食用易引發(fā)疾病。
將領(lǐng)們并非冷血無情之輩，他們心系麾下士卒。
若因食鹽問題導致戰(zhàn)損增加，換誰都難以承受。
朱棣瞬間明白了眾將的關(guān)切所在——他們是在為士兵的利益據(jù)理力爭。
想到這里，朱棣目光轉(zhuǎn)向督糧官，沉聲問道：
“你且回答朕，此新鹽出自何人之手？是否大明近期發(fā)現(xiàn)的新鹽礦？目前產(chǎn)能幾何？運輸是否便捷？能否滿足大軍所需？”
朱棣一口氣拋出五問，督糧官額頭滲出冷汗，拱手回稟道：
“稟陛下，這新鹽乃是由太孫殿下所發(fā)現(xiàn)。
至于是否為新鹽礦，臣并不清楚；至于產(chǎn)量如何，臣亦不得而知。
但臣臨行前，戶部尚書夏大人囑咐臣，若陛下詢問，讓臣轉(zhuǎn)達四個字�！�
朱棣聽聞夏原吉之名，眉頭微皺，平靜說道：“何字？”
督糧官俯身答曰：“回陛下，夏尚書言‘取之不盡’。”
“取之不盡？”
朱棣微微一愣。
督糧官點頭續(xù)道：“如今臣所運來的，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僅夠大軍數(shù)日所需。
今應天府新鹽之價已降至五十文一斤，夏尚書還說，這鹽日后定會源源不斷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