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雪盟約
周大虎事件后,臨安城忽然安靜下來。
林小滿每日帶著弟妹下田,蕭云霆則時常不見蹤影,偶爾深夜才回,身上總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林小滿不問,他也不說,兩人默契地維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
這日清晨,林小滿推開窗,發(fā)現(xiàn)外面飄起了細雪。
江南的雪不似北方那般鋪天蓋地,而是像撒鹽般簌簌落下,轉眼就在田埂上積了薄薄一層。
"姐!稻穗結冰了!"小魚慌慌張張跑進來,鼻尖凍得通紅。
林小滿心頭一緊,抄起斗笠就往田里沖。
十畝水田里,剛抽穗的稻子掛著晶瑩的冰凌,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
她顫抖著摸了摸稻穗——還好,只是表面結霜,稻殼里的米粒應該沒事。
"得想辦法保溫"林小滿喃喃自語,突然想起《齊民要術》里提過的熏煙法。
她轉身要回屋取書,卻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蕭云霆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手里捧著件厚實的棉襖:"先穿上。"
林小滿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穿著單衣,手腳已經(jīng)凍得發(fā)僵。
蕭云霆不由分說地把棉襖裹在她身上,又握住她的手呵了口氣:"急什么?稻子凍不壞。"
"你怎么知道?"林小滿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蕭云霆輕笑:"我在江南住過三年。"
他指了指遠處的稻草堆,"去搬些來,我教你熏煙。"
兩人忙活了一上午,在田埂邊點燃十幾個草堆。
濕草燃燒產(chǎn)生的濃煙籠罩著稻田,形成一層保護罩。
小魚和小苗負責添草,小臉被煙熏得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兩只小花貓。
中午時分,雪越下越大。
林小滿把弟妹趕回屋烤火,自己和蕭云霆留下照看火堆。
雪花落在他眉睫上,很快融成水珠,順著臉頰滑落。
林小滿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觸到他微涼的皮膚,兩人同時一怔。
"有有灰。"林小滿結結巴巴地收回手。
蕭云霆眸色漸深,突然從火堆里扒出個黑乎乎的東西:"餓不餓?"
烤紅薯的香氣瞬間驅散了尷尬。
林小滿咽了咽口水,也顧不上燙,掰開紅薯就往嘴里塞。
甘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她滿足地瞇起眼,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蕭云霆看著她鼓起的腮幫子,忽然伸手拂去她發(fā)間的草屑:"慢點吃,沒人搶。"
他的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耳垂,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林小滿慌忙低頭,卻見蕭云霆把自己的那份紅薯掰成兩半,大的那塊遞給她。
"你吃。"林小滿推回去,"你傷還沒好"
蕭云霆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里:"養(yǎng)傷要喝粥,紅薯給你。"
兩人并肩坐在田埂上,雪花無聲地落在肩頭。
林小滿小口啃著紅薯,偷瞄蕭云霆的側臉——他吃相極斯文,連啃紅薯都像在品茶,只是眉宇間那道新添的傷疤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看什么?"蕭云霆突然轉頭,正好捉住她偷看的目光。
林小滿耳根一熱:"你臉上有灰"
蕭云霆輕笑,忽然傾身靠近。
林小滿呼吸一滯,眼睜睜看著他的臉在眼前放大——然后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紅薯渣。
"你也有。"他的嗓音低啞,帶著紅薯的甜香。
林小滿心跳如鼓,慌忙轉移話題:"那個周大虎后來怎么樣了?"
"在縣衙大牢里。"蕭云霆神色淡了下來,"他背后有人。"
"是誰?"
蕭云霆沉默片刻:"京城來的。"他撣了撣衣袖上的雪,"不過暫時不會再來找麻煩了。"
林小滿敏銳地注意到他說"暫時"時的微妙停頓,心頭涌起不安:"你是不是又要走?"
蕭云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著遠處被雪覆蓋的稻田:"小滿,如果有一天"
"別說。"林小滿打斷他,"我最討厭聽這種話。"
蕭云霆失笑,忽然解下腰間玉佩遞給她:"拿著。"
玉佩溫潤如水,正面雕著繁復的云紋,背面刻著個小小的"叁"字。
林小滿心頭一跳——這是皇室子弟的標識!
"這是"
"我的命。"蕭云霆語氣平靜,"現(xiàn)在交給你保管。"
林小滿手一抖,差點把玉佩摔了:"你瘋了?這么貴重的東西"
"所以你要收好。"
蕭云霆握住她的手,連同玉佩一起包在掌心,"見玉如見我。"
林小滿眼眶發(fā)熱:"蕭云霆,你到底"
"我要這天下,"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落在睫毛上的雪,"再無饑寒如你之人。"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得林小滿心頭震顫。
她怔怔望著蕭云霆,忽然明白了他身上那股違和感的來源——這個會在雪地里陪她啃紅薯的男人,眼里裝的從來不只是兒女情長。
雪越下越大,兩人不得不撤回農(nóng)舍。
小苗已經(jīng)趴在炕上睡著了,小魚則守著爐火溫書,見他們回來,懂事地去了隔壁屋。
兩人沉默地聽著風雪聲,各自想著心事。
夜深時,雪停了。
蕭云霆起身告辭,林小滿執(zhí)意送他到院門。
月光照在雪地上,映得四下亮如白晝。
"三日后我要去趟杭州。"
蕭云霆系好斗篷,"快則半月,慢則"
"一個月。"林小滿打斷他,"超過一個月,我就帶著小魚小苗去京城找你。"
蕭云霆挑眉:""怎么找?"
"拿著玉佩去衙門喊冤唄。"
林小滿晃了晃玉佩,"就說三皇子始亂終棄"
蕭云霆大笑,突然俯身在她額頭上輕吻一下:"等我回來。"
這個吻輕如雪花,卻燙得林小滿心頭一顫。
等她回過神,蕭云霆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雪地盡頭,只有一行腳印證明他不是幻覺。
三日后,蕭云霆如約啟程。
林小滿沒去送行,而是帶著弟妹在田里忙活。
雪后初晴,稻田里的冰凌化了,稻穗反而比之前更加飽滿。
又過了半月,林小滿正在院子里曬稻種,忽然聽見小苗的尖叫聲。
她抄起掃帚沖出去,卻見小苗舉著封信飛奔而來:"阿姐!驛卒送來的!"
信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她的名字,是蕭云霆的筆跡。
林小滿迫不及待地拆開,里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事畢,歸期未定。米市新到占城稻種,已訂。」
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就。
林小滿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確認沒有暗記后,小心地收進貼身的荷包里。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臘月。
稻田里的稻子已經(jīng)收割完畢,畝產(chǎn)竟比尋常多出三成。
林小滿按照《齊民要術》里的法子,將一部分稻谷釀成了米酒,剩下的則囤在地窖里。
臘八這天,林小滿熬了一大鍋臘八粥,剛盛好碗,院門突然被敲響。
她以為是鄰居來送粥,開門卻見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立在雪中——蕭云霆披著件灰撲撲的斗篷,眉睫上結著霜,懷里卻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
"趕上了。"他呼出一口白氣,"臘八粥。"
林小滿愣在原地,直到小苗撲上去抱住蕭云霆的腿才回過神:"你怎么"
"說了會回來。"蕭云霆抖落斗篷上的雪,將包袱遞給她,"杭州的臘八粥料,嘗嘗。"
包袱里是各色干果蜜餞,還有幾包她從沒見過的香料。
林小滿鼻子一酸,趕緊轉身往屋里走:"進來喝粥,都涼了"
蕭云霆跟進來,很自然地坐在往常的位置上。
小魚懂事地給他盛了碗熱粥,小苗則嘰嘰喳喳地匯報這半個月的見聞。
飯桌上,蕭云霆說起杭州的見聞,卻絕口不提自己的事。
林小滿也不問,只是不停地給他添粥。直到弟妹睡下,兩人才有機會獨處。
"順利嗎?"林小滿終于問出口。
他輕描淡寫,卻讓林小滿心頭一緊,"父皇準我恢復爵位,但"
"但什么?"
"我拒絕了。"蕭云霆望著窗外的雪,"只求了個江南巡察使的閑職。"
林小滿手一抖,茶水灑在衣襟上:"為什么?"
蕭云霆拿帕子替她擦拭,動作輕柔:"廟堂之高,不如江湖之遠。"
他抬眼看著她,"尤其是有你的江湖。"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林小滿手足無措。她慌亂地站起身:"灶上還溫著水"
蕭云霆拉住她的手:"小滿。"
林小滿僵在原地,心跳如雷。
蕭云霆的手很暖,掌心薄繭摩擦著她的手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我這次回來,"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是想問你"
"問什么?"林小滿聲音發(fā)顫。
蕭云霆忽然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個錦盒:"愿不愿意做我的"
"阿姐!"小魚的驚叫聲突然從后院傳來,"稻倉進老鼠了!"
旖旎氣氛瞬間破碎。
林小滿慌忙抽手,紅著臉往后院跑:"來了來了!"
蕭云霆無奈地收起錦盒,也跟著去了后院。
這一忙就忙到深夜,等收拾完老鼠,兩人都已精疲力盡。
那個未竟的問題,終究沒能問出口。
臨睡前,林小滿在枕邊發(fā)現(xiàn)了個小錦囊,里面裝著幾粒金燦燦的種子,附著的紙條上寫著:
「占城稻,一年三熟。來年春,共耕否?」
林小滿將種子貼在胸口,聽著窗外又飄起的雪聲,忽然覺得這個冬天,似乎沒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