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臣們開始竊竊私語。以他們宦海沉浮多年的經(jīng)驗判斷,陛下是在拿易禾作筏。此次東海王平西功高震野,平日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的世家官宦,必定都會收斂些。甚至連陛下都要略作逢迎�?伤頌樘熳�,總不能放下身段當以趨奉。那么還有些迂回曲折的法子——譬如東海王憎誰惡誰,他就為難誰。平日里,陛下最是袒護易禾,這是百官都看在眼里的。為何偏在今日大張撻伐?不正是做給東海王看的。所以在易禾退殿的一路上,滿朝文武朝她投去了各色目光,但每個人眼神里都明明白白地寫著:此僚好日子到頭了。……散朝時,易禾仍守在殿外罰站。因為陛下沒有允她去上值。路過她身邊的同僚都在聊著閑話。有人曰:殿下去守靈也不差幾個早朝的時辰,如此大功,當親自上殿聆聽賀表。有人曰:怎么,是你搜腸刮肚寫了一個月的賀表準備拍馬屁,現(xiàn)在沒有用武之地了吧?也有人曰:與你們說的這些都不礙,殿下連年征戰(zhàn)久曠之身,不得在府上摟著姬妾們溫香軟玉睡個三五日么?于是眾人一起開懷:哈哈哈哈……在大臣們一陣頗有涵義的笑聲里,今日的早朝才算正式結束。現(xiàn)在邊境無虞,無論是陛下還是臣工,自然都是高興的。時逢亂世,沒有什么比兵銷革偃更讓人安心。可易禾知道,屬于她的兵荒馬亂才剛剛開始�!@場兵荒馬亂,始于七年前。那年院中桃姿杏影,草長鶯飛,她剛剛過了十五歲生日。可是父親易灃已經(jīng)病入膏肓,請了無數(shù)郎中來診過,卻都不肯下藥了。易灃臨終前叮囑她:“要記得廣交賢士,抱樸守拙,別吃太胖……否則……”易禾一邊流淚一邊答應:“阿父放心,我這是先天不足,胖一點也不妨事。”……易灃在世時,官拜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早在冊立太子之初,他就極力向先帝主張,將二皇子司馬瞻派去西北戍邊。邊陲苦寒,距京千里之遙,將士們既要屯墾,又要御敵。假如和大啟一直相安無事,那司馬瞻就要一直在西北擐甲執(zhí)兵,枕戈待旦。從終軍弱冠到古稀白頭也是尋常。倘若一旦和大啟開戰(zhàn),須得舉全國之力,再搭上十年八年光景方可成事。說好聽點是戍邊,其實與流放沒太大區(qū)別。先帝思忖再三,心里十分不舍,便說此事還須從長計議�?梢诪枀s等不得,他拖著病中殘軀,聯(lián)合朝中太子黨一派,沒完沒了地往上遞奏疏。甚至在彌留之際還每天進言:陛下一日不下詔書,微臣一日不敢瞑目。多少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先帝看多了這些辭令,心中難免松動,便說再斟酌半月。易灃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硬是梗著脖子又堅持了半月。最終他等來了先帝的回復:他日太子黃袍加身,二皇子必入西地。末了附了一句,汝可安去。易灃當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得到答復的當晚,他便撒手人寰。臨終時眼角帶淚,嘴角帶笑�!荒旰�,先帝也纏綿病榻、藥石無醫(yī)。他始終記得和易灃的約定,在殯天之前,一道圣旨將司馬瞻掃去了雁門關。遺詔一頒,朝野嘩然。臣工們都明白先帝的忌諱,東海王久居在京,將來必定要和世家大族議親,一旦有了門閥勢力襄助,恐怕生出兄弟鬩墻的禍事來。是以困心衡慮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热粢缀虥]記錯的話,西北軍從京城開拔那日,也是一個淫雨霏霏的時節(jié)。她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買了一車奠儀跑去父親的墳前告慰。由于太過激動,上山時不小心崴了一只腳。當時的宣陽門外,正是纛旗烈烈,角聲震天。初登大寶的司馬策,親攜三公九卿夾道相送,給足了司馬瞻排面。然而司馬瞻只留下一句話。他日本王回京,定讓易灃無后。隨后便跨馬馳出了城門。易禾在墳前奉完香抔完土,開開心心下山去,路上聽說司馬瞻要讓易家絕后,不小心又崴了另一只腳�!@些年易禾時常自己思量,這事兒也不怪司馬瞻小心眼。他原本就是陛下的胞弟、太后的心肝,大晉真正的龍血鳳髓。卻因為易灃幾道奏疏,被迫去千里之外的西北抗敵。敵國大啟戰(zhàn)力強勁且國民富庶,真要開戰(zhàn)勝算極低。俗話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讓他去送死不說,最要緊的婚事也給耽誤了。司馬瞻出征那年還未及冠,太后早已看中了朝中幾個高官家的貴女,就等擇了最妥帖的人選讓他完婚。結果好一番經(jīng)營就這樣打了水漂。她們母子焉能不恨。許是司馬瞻也想給自己爭口氣,到西北不過半年時間,便拉開架勢同大啟開了戰(zhàn)。徐徐圖之是什么?干就完了。六年彈指一揮間,司馬瞻全須全尾載譽而歸。她的好日子可不到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