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忙活完了陛下的交代,下值比以往遲了些時辰。走在路上,易禾突然想起一樁事。昨日鄰家吃烤肉,香味飄了整條巷子,引得在橙伸長了鼻子在院中嗅了半晌。府上確實許久沒見大葷了,今日便想買些熟肉帶回去。因她要維持清減,所以常年茹素。家里有誠和在橙他們幾個,一年也有大半時間跟她吃素。要說委屈倒也算不上,在建康,除了世家大族和巨賈富紳可以吃上肉,平民一年到頭難得沾點葷腥的。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她囊中鮮少富裕。今日的肉價貴得令人咂舌不說,肉肆還限制斤兩。一問才知,是肅王府的家眷要辦謝孝宴,幾乎購了半個京城的炙八百里和羊肉兔肉。易禾心中納悶,司馬微被下了若盧詔獄,家眷如何還敢大擺宴席?若不是破罐子破摔,便是卯足了勁要氣死陛下。想想陛下每天被氣到冒煙的樣子。嘖,有再多肉吃也不好受吧。這肅王府也不太會行事,她作為司馬靖喪儀的主禮官,謝孝宴卻沒接到邀請。一般這些皇室宗親中有個嘉禮吉禮,都巴不得奉她為座上賓,以示自己受天家恩遇。這肅王妃卻奇巧,偷偷給她送了個不欲人知的寶石指環(huán)。卻在該為人知的時候,刻意跟她保持距離。不知是記恨陛下呢,還是忌憚自己。天地良心,司馬微收授帛金的事,又不是她告發(fā)的。相反,她留心了三天也沒注意到王府何曾出過這種事。罷了罷了,有肉吃誰還管那些。既然限制斤兩,那便每樣都來一點兒,高低都是在腸肚里走一遭,還怕多幾樣不成。她笑著走出鋪子,想想在橙今晚預(yù)備下的馎饦湯餅和魚鲊,怕是要明兒才能上桌了�;馗畬装鈹R在廚房案上,在橙見了,一抬手將洗了半截的蘑菇重又扔進了水里。本來今天想煮蘑菇飯換個口味�,F(xiàn)在有了肉,蘑菇飯還算什么。到晚膳時,易禾看著一桌烤肉鹵肉,還是咽著口水下桌了。她一直以來的習慣是過午不食,唯恐開了禁,日后再難忌口。萬一真的吃胖些,辛苦的還是自己。只看著在橙和有誠他們用的香,心中也十分滿足�!肮樱愠D瓿运�,口腹之欲都沒有,這日子過得得多苦?”在橙夾了一塊鹿肉引誘她。易禾無奈笑笑:“誰說我沒口腹之欲,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晨吃素,中午吃素,晚上吃吃素的全家�!薄眠^膳沐浴完,天才剛黑透。她換好衣裳回到中堂,有誠匆匆遞來一張請?zhí)R酝康酱褐�,類似雅集會、簪花會、春茶會都少不了收一摞帖子。�?nèi)容不外乎簪花飲宴,登高賦詩,把酒清談,甚至……偶爾還會服散助興。易禾這陣子都記不清拒了多少。明日就是上巳節(jié),想必這是最后一帖了。于是隨口道:“答謝即可。”有誠囁嚅:“恐怕不妥……是東海王府送來的,請您明日去赴宴�!闭f罷,將帖子展開來給她過目。易禾掃了一眼,眉頭微蹙。京中邀人飲宴的規(guī)矩,三日為請,兩日為叫,一日為提。若非親故或事急,斷不會臨時下帖。司馬瞻這是請她赴宴,還是提她赴斷頭臺,著實難說�!肮�,這宴會是什么由頭?”易禾笑笑,由頭再簡單不過。大晉的上巳節(jié)一向過得隆重,每年這日,陛下和皇后娘娘還會在護城河畔相攜而游。太后今年也有意辦一場雅集會,邀請朝中的世家子女前去赴宴。是個品茶賞花的男女們雅聚的意思�?扇兆优R近了,又說身子不爽,恐無力應(yīng)付,決定由司馬瞻代勞主持。這個舉動,實在是有些欲蓋彌彰。給司馬瞻選妃就選妃,還搞這些說辭�!姓\當她為難:“若公子覺得不便,不如稱病婉拒了�!币缀虛u頭又問:“投客是誰?”“是裴將軍親自來投的�!彼滩蛔≥p笑出聲。司馬瞻又是設(shè)宴,又是派正四品的北軍中候親自來投帖,實在是不怕動靜太小。怎會輕易就讓她躲過去?她挽了回袖口:“你以為司馬瞻給我遞了帖子,就只是遞張?zhí)訂幔克窃诰盐�,這個臉本王給你了,你要是不要?”有誠發(fā)一聲喟嘆,也沒別的好說�!澳霉P吧�!庇姓\轉(zhuǎn)身端上早已準備好的筆墨。她在請?zhí)瞎P走龍蛇寫了一個“知”字,又思忖片刻�!八懔耍是我親自去送�!表槺闾教剿抉R瞻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瓥|海王府門楣肅穆,倒是跟司馬瞻的調(diào)性很相符。易禾讓車停在王府門前的拐角處,先給自己一點時間調(diào)整心緒。不知道稍后會不會因為先邁了哪只腳進門被砍頭。或者因為她頭旋靠右長、衣衽朝左開被剜心。算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胡亂想了半晌,她長吸了一口氣,探身出了車子。有誠已經(jīng)在下面準備接應(yīng)。她提著衣裾一偏頭,看到王府門口走出一人。正是那日代替司馬瞻上殿述職的裴行。身后還跑出來一個氣喘吁吁的侍衛(wèi)。那侍衛(wèi)邊追邊叫:“將軍留步!”“將軍!大事不好,粘、粘鍋了�!迸嵝袥]好氣,轉(zhuǎn)身斥道:“跟你們說了多少回了,后院的鍋里燉著人,要仔細盯著點兒……”此時易禾下車的腳尖已經(jīng)觸到地面,聞言馬上又撤了回去。她使勁拽了拽耳朵,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坝姓\,你說是不是因為東海王剛從前線回來,還留著埋鍋造飯的習慣?”有誠皺皺眉,答不上來�!盎匕�,不去了�!币缀谭畔潞熥�,一屁股坐了回去。她還得好好消化一下司馬瞻在鍋里燉人這件事。只是有誠卻不這么想。他覺得易禾本就該早做打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臨時抱佛腳了,怎可再打退堂鼓�!安辉囂揭幌碌钕碌膽B(tài)度,公子難道要躲一輩子嗎?”易禾撫了撫胸口:“可我還是想在車里,不想在鍋底�!庇姓\見勸她不動,干脆也抬腿鉆進了車廂。見她正在車內(nèi)緊張地對手指,淚眼汪汪好不委屈。只好柔聲道:“如果殿下真對您動粗,屬下拼死也會救下您的�!币缀炭粗荒槾罅x凜然的神色,伸出手朝外指了指:“你連王府的大門能不能進去都難說……”“哪怕屬下進不去,只要公子在里面喊一聲,這些守衛(wèi)根本攔不住屬下�!闭f罷又按了按她的肩:“公子放心,屬下是跟公子一塊兒來的,定能跟公子一塊兒回去�!币缀炭此胩欤Z重心長地說:“咱倆是一塊兒來的不假,但很有可能一塊兒一塊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