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這是為何?」</p>
宋昱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到這個份上了,他居然還問我為什么。</p>
我也不急,緩緩道:「那一日,夫君不是說王公子是你昔日同窗,不許再向他提酒錢的事嗎?」</p>
于是那王公子之后又呼朋喚友,每天都帶十幾個人來,說是給宋昱捧場。</p>
最貴的碧筒酒和秋露白,他們一開就是十幾壇。</p>
當然,銀子自然是從來沒付過的。</p>
看到王公子這樣,其他的客人哪里還會愿意乖乖付賬。</p>
于是全都攀親帶故,這個說跟宋家有舊交,那個說對宋家有恩情。</p>
言下之意,都是想喝不要錢的酒。</p>
有著前世的經(jīng)驗,我全都笑著應承下來,一個銅板都不收他們的。</p>
宋昱的臉色很難看。</p>
他說:</p>
「王公子也就罷了,的確是我的同窗。</p>
「但是其他人呢?他們說與宋家有舊,你就相信?」</p>
我看著宋昱是真生氣了,連忙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夫君親自去,告訴我哪些客人是冒充的。」</p>
宋昱神情不快。</p>
他不想去。</p>
然而宋柔也開始給宋昱使眼色。</p>
私下里,我聽到她偷偷勸宋昱:</p>
「這個家里,哥哥才是當家人。</p>
「若是哥哥一直做甩手掌柜,那這份家業(yè)若是被那個庶女敗完了可怎么辦?」</p>
我忍不住笑。</p>
宋柔知道著急了。</p>
也難怪,這位落魄的千金小姐,直到現(xiàn)在都執(zhí)意要參加京中貴女們的社交活動,雅集、踏青、詩會,幾乎場場不落。</p>
前世我勸她少去幾次,她氣道:「必須去,我要讓京中所有閨秀們都看到,就算如今宋家敗落,我宋柔依然活得體面!」</p>
這份體面意味著,她每次去參加時,都仍然需要綾羅的衣服、珠玉的釵子,而且最好還每場都不重樣。</p>
所以如今眼看著家里沒錢,宋柔比宋昱先急躁起來。</p>
在宋柔的催促下,宋昱只好來了酒坊。</p>
他站在柜臺后,遠遠地給我指了哪些客人是在冒充身份,罷了還埋怨我:</p>
「你也不分辨分辨,這種販夫走卒,怎么可能跟我們宋家有舊交?</p>
「好了,亡羊補牢,你現(xiàn)在速去收了他們的銀子,也算不晚。」</p>
好家伙,錢是他想要的,但催賬這樣紆尊降貴的事情,我們的宋公子還是不肯親自去做。</p>
沒事,我去就我去。</p>
我走上前去,對一桌人數(shù)最多的客人為難道:「幾位客官,麻煩結一下酒錢�!�</p>
客人們喝得真高興,突然被我打斷,很是不樂意:「怎么回事啊老板娘,之前不是說不用嗎?」</p>
我愁眉苦臉,悄悄指了指柜臺后:「是啊,可我夫君今日來了。古語云,夫為妻綱,我實在是不敢違背他的意思,還請諸位行行好吧。」</p>
客人們都已經(jīng)喝得有些醉意,聞言立刻對宋昱有了很大意見。</p>
「當初老板娘當家,何等慷慨好客�!�</p>
「如今這宋公子只來了一日,就成這樣了。」</p>
「真是的,還什么名士風流呢,名士居然計較俺們這點兒酒錢!我呸!」</p>
這些賒賬不付酒錢的客人,本來大多就是一些油嘴滑舌的無賴,于是不但罵宋昱,還特意湊到他跟前去罵,讓他聽得清楚。</p>
宋昱根本沒跟這些市井人打過交道,一張原本清俊的臉都氣歪了,嘴唇哆嗦著,但愣是到最后都沒想出回擊的話來。</p>
我來到宋昱身邊,遞上銀子:「夫君,銀子收回來了�!�</p>
宋昱生了大氣,根本不理我,拂袖而去。</p>
嘖嘖嘖。</p>
宋柔你看看,是你哥哥自己不要銀子的哦。</p>
我把錢往自己身上一揣,跟小翠一起去東邊酒樓吃紅燒肘子去了。</p>
6說起來,名聲這東西真是奇怪。</p>
若是所有人眾口一詞地說你好,那即便覺得你不好的人,也總會默默憋在心里。</p>
但是若誰起了頭,開始說你不好,那幾乎一夕之間,似乎所有人又會都跟著說你不是個東西。</p>
宋昱的名聲就是這樣陡然變壞的。</p>
之前大家都說他慷慨豪爽、品性高潔。</p>
如今又一邊倒地罵他不知人間疾苦、偽善自私。</p>
宋昱如今再來酒坊,一路上聽到的都是這些罵聲。</p>
這位曾經(jīng)月白風清的公子哥,如今臉色黑得像鍋底。他面沉如水地找到我,卻發(fā)現(xiàn)我正很有閑情逸致地坐在窗邊賞雪。</p>
「��!」我陶醉地吟詠,「漫天大雪紛揚揚,又像鵝毛又像糖。不知像毛還是糖,思來想去心彷徨�!�</p>
我吟詠完畢,一轉頭才瞧見宋昱陰沉得幾乎滴出水的臉色。</p>
「夫君來啦�!刮遗d高采烈道,「夫君覺得妾身這首詩作得如何?」</p>
宋昱沉默半晌,最后沒接我的話,只是冷冷道:「這個酒坊開得沒意義,關掉�!�</p>
當初開這家酒坊,是我一手張羅起來的,宋昱幾乎一點兒力都沒出。</p>
如今他一句話,就要讓我關掉。</p>
我猶豫道:「夫君,這酒坊是我的心血……」</p>
宋昱呵斥:「我讓你關掉!」</p>
我在心里愉快地應道:好嘞。</p>
我麻利地把酒坊一關。</p>
當晚,宋柔找宋昱吵架的聲音甚至不需要去偷聽了,直接傳到了我的屋子里。</p>
宋柔的聲音變得尖厲:「酒坊剛開始盈利,哥哥為何說關就關!」</p>
這位宋大小姐在一刻鐘之前怒氣沖沖地找我興師問罪,幸好我早準備好了說辭,對宋小姐表示一切都是你哥的主意,我也不想關,但我只能聽丈夫的。</p>
于是現(xiàn)在宋柔的炮火對準了她哥。</p>
宋昱也很生氣。</p>
他說:「就因為開了這個酒坊,如今我的名聲都成什么樣了?當初就不該與這些市井村夫打交道,這酒坊早關早清凈。」</p>
宋柔哭著喊:「哥哥只在乎自己的名聲,為何從來不想想我?沒有銀子,我以后的嫁妝怎么辦?咱們宋家的體面又該怎么維持?」</p>
宋昱臉色鐵青:</p>
「柔兒,你變了。</p>
「你當初與心月一起吟詩作畫,何等高潔清雅,如今卻張口閉口都是銀子錢財。</p>
「你真是叫我失望�!�</p>
宋昱轉身就走,留下宋柔一個人失聲痛哭。</p>
也許是宋昱這個兄長到底還是有威嚴的,一番斥責過后,宋柔消停了兩天。</p>
小翠遺憾地在旁邊嗑瓜子:「這兩晚都沒聽到柔姑娘去找宋公子鬧,我這椒鹽瓜子都磕得沒滋味了�!�</p>
我笑了笑:「你放心吧,之后的下飯節(jié)目,只怕是一日更比一日多。」</p>
我沒讓小翠失望,在酒坊關停的半個月后,我反手把宅子里的家仆都遣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