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靈魂在渴望她
“祁均,給我滾進來!”
這一聲注入內(nèi)力,似層層波浪涌出去,站在殿門外的祁均被撲得后仰倒退兩步,拂塵都險些沒拿穩(wěn)。
“嘖,這‘孤’字都不說了…”他摸了下鼻子,推門進去。
進到深處,就看見蕭琚兇神惡煞地將小宮女抵在長榻上,一手掐脖子,一手持劍欲刺。
眼底猩紅褪去。
只是這怒氣看著節(jié)節(jié)攀升。
祁均掃了眼二人似亂非亂的衣裳,昨晚他可在殿外守了整整一夜,事兒成沒成他會不知道?但這會兒還是故意哎喲了聲,“陛下當真無情,用了人,自己好了,就要殺人滅口了�!�
他看著蕭琚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他,碰了她?
但這個懷疑也僅有一瞬。
下方的小宮女一張臉漲得通紅,小幅度的搖頭,不知是想要告訴他沒有成,還是在向他求饒。不論哪種原因,那雙眸子干凈得像是三四月的藍天。
望著他時,不見任何陰晦、仇恨。
蕭琚掐著她脖子的手掌松開,扔開青玄劍,冷冷道:“起來�!�
隨后不再多看一眼小宮女。
長腿一跨,從長榻下來,兩步走到祈均面前,嗓音冷得像是凍滿了冰碴:“你敢騙我?”
祈均絲毫不畏懼他的陰鷙,挑眉,手還掩了下唇,“原來沒成��?”說著,他歪了下腦袋,看向蕭琚身后,正在下榻的小宮女,遺憾道:“嘖嘖嘖,小姜末又錯過一次機會,看來豆芽菜的身材的確吸引不了陛下,下回咱家得挑些豐滿的宮人——”
豆、豆芽菜?!!
“祈均!”
“祈公公!”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撞在一起,打斷了祈均的胡言亂語。
只是后者惱怒地跳下長榻,氣得小臉漲紅,梗著脖子道:“奴婢只是幼時家境艱難吃得少,過、過兩年就、就不是這樣了!”
祈均長長地喔~了聲,似笑非笑:“咱家可是閹人,長不長的與咱家何關(guān)?”
姜末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言。
死死咬著唇,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這幅局促不安的表情反倒取悅了祈均,忍不住笑了起來。
站在一旁看他們兩人爭辯的帝王在聽見‘閹人’這個詞從祈均口中極為自然地說出時,忽然沉默,連同剛才的怒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閉了下眼,淡淡開口:“出去�!�
祈均噯了聲,閃得比姜末還要快。
可才走了一步,身后就傳來陛下的聲音:“祈、公、公、留下�!�
姜末的步子頓住,回眸向后看去。
未施粉黛的臉上生著一雙動人干凈,烏黑的眸子,期期艾艾地向著帝王看去,莫名像可憐無害的小動物,就差把‘不留我么?’這句話刻在臉上。
猝不及防地闖入暴君的眼中。
明明只是一個小宮女——
為何總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祈均將陛下的神色變化看在眼中,故意訓斥道:“大膽奴才!這才進了慶元殿當差,就敢連陛下的話都不聽了嗎!”
姜末連忙束手請罪后告退。
慶元殿里只剩下二人。
蕭琚面色冷得像是蒙了一層寒霜,“我說過不會碰任何一個女人�!�
祁均站直了身子,迎上帝王的戾氣,語氣分外平靜,“不碰女人是陛下的態(tài)度,而咱家的態(tài)度就是那個小宮女�!�
“區(qū)區(qū)一個小宮女,你以為孤會她破例?”
“陛下不愿破例,可您的身體不會騙人。昨夜毒發(fā)過去后,陛下很久沒有休息的這么好過了吧?”
蕭琚面色不變,“那是因毒發(fā)的時辰到了。”
祁均忽地笑了,過分陰柔白皙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既然陛下有把握不會為了一個小宮女破例,咱家留她在慶元殿當差,您又有何懼?”
“你不必拿話激我,慶元殿內(nèi)不準有宮女�!�
蕭琚扔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向內(nèi)室走去。
祁均盯著那背影,胸口騰地升起怒氣:“陛下——蕭琚!你給我站�。〈髽I(yè)未成!天下未定!貪官奸佞未除!你什么時候才能放下你的婦人之仁!我們一路走到現(xiàn)在,難道就要因你的心軟功虧一簣!那些人都要都要白死?!這是你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嗎!你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每一次發(fā)病的時辰都在延長嗎!如果不是我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何必費心費力地救你!你想死,我絕不會攔著你!”
這些話,祁均幾乎是吼出來的。
短暫的理智失控,憤怒反倒在陰柔的面龐上雕刻出一抹錚錚男兒的血性。
但也只是片刻。
很快,祁均就奪回了理智。
盡管他的胸口還在劇烈起伏,但眉眼間又恢復成陰柔、喜怒莫測的大太監(jiān),“咱家今兒把話撂下,如果陛下不留下她,那這小宮女也就沒活著的必要了�!�
一條人命,在他口中如此輕飄飄地說出。
蕭琚轉(zhuǎn)過身。
半張臉被光影藏在暗處。
“祁均,”薄唇掀起,吐出冰冷的字眼,“我們曾說過,不牽連無辜之人�!�
祁均的眼瞳緩緩放大。
在他眼前的是天下人人畏懼、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可只有他知道,這個人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殺戮、惡意、傷害后,竟然還能對無辜之人有懷柔之情。
而自己……
卻已能毫不猶豫地奪走人的性命。
祁均揚起嘴角,笑得令人不寒而栗,眼底是扭曲的瘋癲,一字一句回道:“是陛下您,親自將她拖入局中的啊。是您——”他的笑容越擴越大,“饒恕了她一次又一次,是你的身體、靈魂都在渴望著一個干凈、純粹,不畏懼您的人!”
蕭琚的眼神失神了片刻。
他想起那盆枯萎已經(jīng)死去的茉莉。
連一棵植物都向陽。
他生而為人,在黑暗中渴望陽光,又有何錯…么?
“既如此…”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孤就遂了你的心意,讓那個小宮女留在慶元殿中�!�
祁均斂起笑容,握著拂塵行禮:“陛下,圣明!”
仿佛剛才形容瘋子的人不是他。
“慶元殿規(guī)矩森嚴,一旦觸犯宮規(guī),孤,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咱家會嚴格看管小宮女�!�
蕭琚繼續(xù)向內(nèi)室走去,越往里走,陽光也觸及不到里面,黑暗再度將他籠罩。一隊小太監(jiān)悄聲入內(nèi),進入內(nèi)室協(xié)陛下著服,換上玄衣青龍口銜明珠朝服、戴上冕冠,十二旒冕隨步微微晃動。
當蕭琚再一次邁出后偏殿時,朝陽刺目。
哪怕有旒冕微微遮擋了視線。
他仍看見跪在臺階之下,恭送帝王的小宮女。
她一身青粉宮裝,在一片死寂沉沉的太監(jiān)服飾中,醒目而充滿朝氣。
蕭琚抬腳,邁下抬腳。
四方步威儀凜然。
讓人不敢直視天子,被威儀壓得只能匍匐在地。
他目視前方,在經(jīng)過小宮女面前時,腳步不曾停滯。
祁均說得沒錯。
他陰暗、渾身鮮血,渴望著陽光。
可他想要握在手中的陽光,不該用死亡換來。
他已經(jīng)滿手殺戮,這具罪孽深重的身軀,就不該再擁抱一個干凈純粹的人。
她,不能留在慶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