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真氣相沖
六月的京城像被扔進了蒸籠,黏稠的暑氣裹著無孔不入的蟬鳴,把整座城市切割得支離破碎。
武道協(xié)會后院的老槐樹拼盡全力撐開濃綠傘蓋,斑駁的樹影投在青石板上,卻連溫羽凡眉峰間凝著的那縷煩躁都遮不住,而那煩躁里裹著的,是比三伏天更灼人的焦灼。
自年初從櫻花國帶回來一身風雪與殺機,霞姐的修為便像初春的竹筍般瘋長。
《玄冰劍訣》與乾坤功的陰極內(nèi)勁像是天生的榫卯,在她體內(nèi)嚴絲合縫地咬合,內(nèi)勁四重的冰藍真氣已凝練得能掐出水來。
有時她憑欄遠眺,隨手揮袖撣去肩頭落塵,青石板上便會憑空凝出層薄霜,霜花里還能看出她袖風掃過的軌跡,像幅驟然冰封的寫意畫。
反觀溫羽凡,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困住了。
夜深人靜時,靜修室的檀香爐里,最后一截沉水香燃成了寸許灰燼,青煙如被馴服的靈蛇,絲絲縷縷纏繞著刀架上的破邪刀。
溫羽凡盤膝坐在蒲團上,雙掌結印抵在丹田,赤金色的乾坤真氣順著經(jīng)脈游走,所過之處帶起融融暖意。
可當氣流行至奇經(jīng)八脈交匯處時,卻像撞上了燒紅的鐵板,“砰”的一聲驟然凝滯。
那股剛猛的真氣在原地翻涌,撞得經(jīng)脈壁突突直跳,像是要破體而出。
“嗡……”
破邪刀突然發(fā)出一聲低鳴,像是被什么驚擾了。
只見另一側的天星劍里滲出縷縷黑金真氣,如墨汁滴入清水般在空氣中擴散,轉眼便與破邪刀上的赤陽真氣撞在一處。
同時,兩股力量在溫羽凡體內(nèi)的經(jīng)脈里炸開,像是兩條互不相容的蛟龍在撕咬,震得他虎口瞬間發(fā)麻,一道腥甜猛地從喉頭涌上來,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又失敗了�!�
霞姐推門的聲音很輕,藏青色勁裝的下擺掃過地面的霜花,帶起細碎的冰碴。
她腕間的翡翠鐲子在晨光里流轉著幽冷的光,像塊浸在寒潭里的玉。
她走到溫羽凡身后,指尖凝起一縷淡藍色的玄冰真氣,輕輕按在他后心。
那股涼意順著脊椎蔓延開來,像道清泉澆滅了體內(nèi)翻涌的火氣,剛才還在作亂的真氣瞬間溫順下來。
“從正月到六月,你已經(jīng)卡在內(nèi)勁六重圓滿整整半年了�!毕冀愕穆曇衾飵е灰撞煊X的擔憂,“再這樣耗下去,經(jīng)脈會受損的。”
溫羽凡緩緩睜開眼,眸中閃過的赤金光芒很快被濃重的疲憊覆蓋。
他抬手按了按發(fā)脹的太陽穴,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變得格外刺耳,與靜修室內(nèi)凝滯的空氣撞在一起,生出種讓人煩躁的嗡鳴。
“內(nèi)勁后期本來就進境困難,何況……”他頓了頓,指尖劃過掌心那道還沒愈合的裂口,那是上次真氣沖突時被自己指甲掐出來的,“‘無名十三劍’和乾坤功的沖突越來越明顯了�!�
這半年來,他像個走在鋼絲上的人。
每當運轉乾坤功至周天圓滿,那套霸道的無名十三劍所帶的黑金真氣便會如跗骨之蛆般竄出來,在經(jīng)脈里燒出密密麻麻的灼痕,疼得他冷汗直流;
可當他想專心催動劍招時,丹田內(nèi)的赤陽真氣又會像決堤的洪水般倒灌,沖得劍勢七零八落,連握刀的手都穩(wěn)不住。
水火不容的兩種力量在他體內(nèi)反復拉鋸,把那條通往更高境界的路撕得支離破碎。
溫羽凡望著分處兩側刀架上靜靜躺著的破邪刀和天星劍,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兩把刀劍,被兩股力量撕扯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崩裂開來。
霞姐將青瓷藥碗遞到他面前時,琥珀色的「透骨膏」在碗中輕輕晃漾,蒸騰的熱氣裹著當歸與麝香的醇厚,在靜修室的檀香煙氣里漫開,像一捧被冰封的暖陽。
她指尖拂過溫羽凡眉心褶皺時,玄冰真氣順著百會穴滲入,激起他鬢角碎發(fā)輕輕顫動,那涼意里藏著的關切,比藥膏的溫度更灼人。
“我早說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彼穆暰里裹著不易察覺的嘆息,翡翠鐲子在燈下轉了半圈,綠瑩瑩的光落在藥碗里,漾成細碎的星,“舍棄‘無名十三劍’,專心修煉乾坤功,以你的根基,三年內(nèi)沖擊宗師未必沒有可能。”
“舍棄?”溫羽凡猛地抬眼,破邪刀的龍吟恰在此時響起,刀身映出他眼底的決絕,“岑天鴻的刀意能焚江煮海,若沒有‘無名十三劍’的殺招,單憑乾坤功怎么可能應對?”
他喉結滾動著,指節(jié)捏得藥碗發(fā)出“咯咯”輕響:“橋洞下老劍圣的困龍咒還在等著破解,烏蒙山巔的三年之約像把刀懸在頭頂,”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尾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澀,“更何況,還有新神會的四神十二柱,以及那個藏在云層里的武尊……”
霞姐立在他身側,指尖凝著的玄冰真氣突然一顫,在空氣中凝成細碎的冰晶。
她望著溫羽凡腕間暴起的青筋,那里還留著真氣沖突時的紅痕,像條未愈的傷疤。
“凡哥,你聽我說,”她的聲線陡然放軟,冰藍真氣在指尖繞成圈,“今晚的乾坤功功課,就先停了吧�!�
溫羽凡被霞姐眼中的關切刺得微怔:“怎么好端端提這個?”
“好端端?”霞姐蹙眉,翡翠鐲子在燈下晃出冷光,“你卡在內(nèi)勁六重整整半年,每次合練都氣血翻涌,方才更是險些走火入魔。”她抬手按上他后心,那里的衣料還帶著未散的灼熱,“乾坤功本是陰陽調(diào)和之法,如今卻成了你的枷鎖,為什么還要硬撐?”
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他脊椎的紋路,冰藍真氣順著穴位緩緩滲入:“我與夜鶯的修為已有精進,暫時停練不會耽誤事。你先把經(jīng)脈里的亂流理順了,比什么都要緊�!�
靜修室外,夜鶯抱著百花酒壺躡手躡腳地靠近,卻在窗下聽見霞姐的提議,毛茸茸的狐貍耳朵瞬間耷拉下來,尾巴尖緊張地卷著裙角。
屋內(nèi),溫羽凡卻搖了搖頭,指尖輕撫過掌心未愈的裂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堅定:“不能停�!�
“為什么?”霞姐愕然,冰藍真氣在指尖凝成的圈突然崩碎。
“你看……”溫羽凡屈指輕彈,一縷赤金真氣自指尖溢出,卻未如往常般狂暴,反而帶著柔和的暖意,“最近我琢磨出個法子:修煉時只將內(nèi)勁渡給你們,不再吸納你們的真氣。如此一來,你的冰藍真氣與夜鶯的狐系柔勁便不會在我體內(nèi)沖撞,反而能借渡氣的過程,幫我疏導經(jīng)脈里紊亂的力量�!�
他抬眸看向霞姐,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你想,乾坤功本就講究陰陽相生,我只出不入,看似損耗,實則是用你們的真氣為引,調(diào)和‘無名十三劍’與乾坤功的沖突。這半月下來,我雖未突破,體內(nèi)兩股力量卻平和了許多�!�
霞姐怔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翡翠鐲子。
她忽然想起昨夜合練時,溫羽凡渡來的真氣格外綿長,像帶著安撫的力量,恰好幫她沖破了內(nèi)勁四重的關卡。
那時她只當是巧合,此刻才驚覺他竟是在借著渡氣疏導自身。
“你是拿自己當爐鼎,借我們的真氣梳理經(jīng)脈?”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算是吧。”溫羽凡苦笑一聲,“這法子有些取巧,也多虧了你二人的真氣屬性特殊,冰與柔恰好能中和劍招的暴烈。若能借此契機打通經(jīng)脈淤塞,別說繼續(xù)功課,便是加練也無妨�!�
窗外的夜鶯聽得眼睛發(fā)亮,狐貍耳朵“唰”地立起,推門而入時酒壺險些脫手:“先生的意思是……以后每晚都能繼續(xù)合練?”
溫羽凡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霞姐若有所思的神情,重重點頭:“不錯。但丑話說在前頭,只出不入對我消耗頗大,你們需得更專注地引導真氣,莫要浪費了這來之不易的機緣�!�
霞姐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是頷首:“好。但你若有任何不舒服,必須立刻停手�!彼D了頓,指尖凝出一縷玄冰真氣繞著溫羽凡手腕流轉,“我會控制好真氣,盡量助你疏導經(jīng)脈�!�
夜鶯連忙放下酒壺,雀躍地湊上前:“我也會乖乖聽話的!”
但溫羽凡忽然垂眸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碾過掌心未愈的裂口。
“雖然借了與你們修煉疏導經(jīng)脈,”他的聲線里裹著化不開的疲憊,尾音在沉水香的青煙里打了個旋,“可每次運功至周天圓滿,無名十三劍的黑金真氣仍像燒紅的鐵絲般竄進奇經(jīng)八脈�!�
他抬手按向小腹,那里的經(jīng)脈正隱隱作痛,仿佛有無數(shù)細針在皮肉下鉆動:“這法子終究治標不治本,能撐到何時卻是未知數(shù)?更何況,這樣我也提升不了修為。”
霞姐聞言本已放下的心陡然再次提起,指尖凝著的玄冰真氣驟然一滯,半空中凝結的霜花“啪”的碎成細屑。
她望著溫羽凡腕間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那些青色血管像蚯蚓般爬過皮膚,是真氣沖撞留下的痕跡,忽然想起橋洞下慕容逸塵腕間的困龍咒。
那些幽藍的紋路也是這樣,在枯瘦的手腕上盤踞、蠕動,仿佛要鉆進骨血里。
“或許……天機鏡能派上用場�!彼鋈婚_口,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不是說那鏡子能照破世間虛妄,連岑家先祖中了巫蠱詛咒都能化解?你體內(nèi)真氣相沖,或許也能通過那寶貝化解。”
溫羽凡想起岑天鴻描述天機鏡時的表情,不禁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但他突然又回憶起左少秋易容時折扇下詭譎的笑容,頓時又泄了氣。
“可左少秋至今沒消息�!彼黹g滾過一聲悶哼,指節(jié)捏得石桌邊緣簌簌落灰,“江湖百曉生論壇的帖子發(fā)了快半年,‘洞庭波起’的暗號像石沉大海。那家伙要么躲在哪個角落看戲,要么……”
“要么已經(jīng)被新神會盯上了?”夜鶯抱著百花酒壺的手突然收緊,狐貍耳朵緊張地往后撇成飛機耳,尾尖的毛都炸成了蓬松的球。
但她又覺得自己不該這么烏鴉嘴,于是連忙找補:“不過先生,聽你們說起來,那個左少秋那么狡猾,應該不會有事的,對吧?”
溫羽凡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刀架上的破邪刀和天星劍。
破邪刀的饕餮紋泛著暗紅,天星劍的星軌銀紋滲出幽光,兩者共鳴的蜂鳴聲不知何時染上了焦躁,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在低嗥。
他忽然想起左少秋那句“青山不改,后會有期”,那笑容里藏著的,究竟是算計還是……
溫羽凡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睚眥面具的獠牙紋路,青銅的涼意順著指腹爬上來,卻壓不住心底的煩躁。他望著刀架上震顫的破邪刀,突然沉聲一嘆,同時擺了擺手:“天機鏡怕是短期內(nèi)指望不上了,還是另外想別的辦法吧�!�
話音剛落,破邪刀與天星劍的共鳴聲陡然拔高,又驟然沉寂,像在應和這無望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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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寂靜的夜,夜露順著老槐樹的枝椏滴落,砸在靜修室的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輕響,與案頭檀香爐里盤旋的青煙纏成一團。
五天來,這寂靜幾乎要凝固成冰。
自溫羽凡說過“天機鏡怕是短期內(nèi)指望不上”后,連破邪刀的嗡鳴都透著股沉郁。
溫羽凡坐在筆記本電腦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睚眥面具的獠牙紋路。
青銅的涼意在指腹蔓延,卻壓不住掌心的潮熱。
屏幕上,“江湖百曉生”論壇的水墨界面靜靜躺著,“洞庭波起”的帖子像塊沉在水底的石頭,半年來連個漣漪都沒激起。
藍光映在他眼底,把那點殘存的希望照得愈發(fā)黯淡。
這五天來,所謂的“另尋辦法”不過是自欺欺人,天機鏡始終是他心底最亮的那束光。
刀架上的破邪刀突然發(fā)出蜂鳴般的低響,饕餮紋在昏暗中泛著暗紅,像是在呼應他胸腔里翻涌的煩躁。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還殘留著昨夜真氣沖撞的鈍痛。
“先生,該練乾坤功了�!币国L的聲音帶著點怯怯的試探,推門時帶起的風卷著廊下的夜氣涌入。
她毛茸茸的狐貍耳朵在月光里不安地抖了抖,尾尖緊張地勾著藕荷色裙角:“霞姐已經(jīng)在廂房等了�!�
溫羽凡剛要應聲,筆記本電腦突然爆出一條動態(tài)提醒,屏幕上的水墨界面漣漪翻涌。
他猛地轉身,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扣住桌面。
只見“江湖百曉生”論壇的私信箱里赫然躺著一條新消息,發(fā)信人頭像正是左少秋慣用的折扇圖案:
「洞庭波起時,君山月照人。三日后子正,京城橋洞見�!�
十六個字如驚雷炸響,靜修室的空氣瞬間凝固。
溫羽凡指尖的睚眥面具獠牙突然亮起幽光,與屏幕藍光交纏成詭異的赤紫色。
破邪刀“嗡”的一聲震顫,饕餮紋如烈火般灼燙,刀身騰起的赤金氣浪差點掀翻案頭的香爐。
“來了來了!”夜鶯情不自禁地高呼,狐貍耳朵“唰”地豎成尖,尾尖的毛蓬松得像團雪,“那個左少秋終于來消息了!”
“他終于肯現(xiàn)身了�!毕冀懵劼曇部焖俚刳s了過來。
她指尖的玄冰真氣還未散去,望著屏幕上的留言,眉峰擰成了結,“三日后子時……為什么選在橋洞?”
溫羽凡的目光死死盯在“橋洞”二字上,左少秋易容時折扇下的詭譎笑容突然在腦海炸開。
那笑容里藏著的算計,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后頸發(fā)寒。
“老劍圣在橋洞�!彼穆暰沉得像塊鐵,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要么是已經(jīng)知道我們尋找天機鏡的目的是用來破困龍咒,要么……”
話音未落,破邪刀突然“噌”的出鞘三寸!赤金真氣在刀身騰起烈焰,將周圍的夜氣灼得扭曲,刀刃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殺意:“別有所圖�!�
靜修室的檀香煙氣被刀氣攪得四散,屏幕上的留言,越看越像個張開獠牙的陷阱。
夜鶯的狐貍耳朵瞬間耷拉下來,尾尖緊緊卷住溫羽凡的褲腿,而霞姐指尖的冰藍真氣已凝成三寸冰棱,在燈火下泛著森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