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漁村暗流
泥濘的小徑蜿蜒,帶著咸腥氣,通向炊煙裊裊的漁村。
陳凡提著分量十足的魚簍,刻意避開村中大道,揀了條僻靜小路走。
清晨趕海歸來的村民三三兩兩,多數(shù)人挎著空癟的籃筐,偶有收獲,也不過是幾只瘦螃蟹或些許雜魚。
偶有村民瞥見陳凡,腳步便不自覺地一頓,目光直勾勾落在他那鼓脹的魚簍上。
“阿凡,今早運(yùn)氣不賴嘛?”一個(gè)面熟的漢子終是忍不住開口,眼里透著幾分羨慕。
陳凡腳步未停,只含糊地嗯了聲:“瞎貓碰上的�!�
他無意多言。重生的隱秘,此刻絕不能泄露分毫。
越近村口,人影漸多。投來的目光,也從起初的漠然,悄然轉(zhuǎn)為驚訝,最終匯成低低的私語。
陳凡微低著頭,加快了腳步,只想快些回到那方簡陋的家。
“喲,我當(dāng)是誰呢,這不是陳凡嗎?”
一個(gè)尖酸刻薄的聲音自身前響起,話里帶著毫不遮掩的譏誚。
陳凡抬眸望去,正是隔壁的二嬸,一個(gè)顴骨高聳、嘴唇削薄的婦人。
她雙手叉腰,像根樁子似的杵在路中央,一雙三角眼將陳凡從頭到腳溜了一遍,最終死死釘在他的魚簍上。
“怎么?今兒個(gè)太陽打西邊升了?你這出了名的懶骨頭,也舍得下海了?”
二嬸撇著薄唇,刻意拔高了嗓門,頓時(shí)引得附近幾個(gè)尚未走遠(yuǎn)的村民駐足,好奇地張望過來。
“哼,我說,你這簍子里的東西,別是瞧著誰家網(wǎng)眼密,順手牽來的吧?”
這話,已然透著一股子惡毒。
前世的陳凡,在村里的名聲確實(shí)狼藉。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雖未曾做過,但嗜賭成性、累債纏身,早已將自己的形象敗得一干二凈。
換作從前,他多半會憋得滿臉通紅,要么懦弱地繞道走,要么就是色厲內(nèi)荏地回嗆幾句,反倒更落人話柄。
可此刻,陳凡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眼神無波無瀾。
他將沉甸甸的魚簍往地上一放,發(fā)出“咚”一聲悶響。
隨即,伸手掀開了蓋在上面的破布。
嘩啦!
滿滿一簍灰褐色、生猛鮮活的海知了,驟然暴露在清晨的陽光下。
它們密密匝匝地?cái)D在一起,甲殼相互摩擦,發(fā)出細(xì)碎而清晰的“沙沙”聲響。每一只都個(gè)頭飽滿,光澤油亮,一看便知是難得的上等貨色。
周遭頓時(shí)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是海知了!”
“我的天,這么多!個(gè)頭還這么大!”
“這玩意兒可金貴了,鎮(zhèn)上的大飯店都搶著要哩!”
村民們不由自主地圍攏上來,一雙雙眼睛幾乎要粘在那魚簍上。他們平日趕海,能僥幸碰到只海知了,便足以吹噓半天,像陳凡這般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蠛t,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陳凡不慌不忙地重新蓋上破布,拎起魚簍,目光平靜地迎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二嬸。
“二嬸,”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gè)人聽見,“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這一簍東西,是我陳凡,憑自己的力氣,一顆、一顆,從礁石縫里摳出來的�!�
他語氣沉穩(wěn),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坦蕩,沒有半分惱怒或激動,只有一種令人無法質(zhì)疑的平靜。
二嬸被他這平靜的目光看得一窒,再掃過周遭村民們驚訝又探究的神色,臉上更是火辣辣地?zé)饋�,仿佛被人�?dāng)眾摑了一巴掌。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團(tuán)棉花,想反駁幾句場面話,卻是一個(gè)字也未能吐出。
“哼!”
最終,她只能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聲,像是泄憤,又像是掩飾窘迫,隨即訕訕地扭過頭,幾乎是腳步凌亂地快步走開了。
看著二嬸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圍觀的村民面面相覷,再望向陳凡時(shí),眼神里已然大不相同。
不再是過往那種根深蒂固的鄙夷和不屑,而是摻雜了濃濃的驚訝、探究,甚至還有那么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
這個(gè)一向被視作爛泥扶不上墻的陳凡,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陳凡并未理會周遭變幻的目光,提著他的魚簍,徑直朝著自家那間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推開那扇一動便“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
蘇晴正端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微垂著頭,專注地縫補(bǔ)著一件打了好幾塊補(bǔ)丁的舊衣裳。聽到門響,她抬起頭來。
當(dāng)她的視線觸及陳凡,以及他腳邊那個(gè)沉甸甸的魚簍時(shí),那雙總是盛滿憂愁與疲憊的清澈眸子,倏地睜大了幾分。
陳凡將魚簍穩(wěn)穩(wěn)放在地上,里面攢動的海知了依舊發(fā)出不安的細(xì)微聲響。
蘇晴放下手中的針線,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了過來。
她走到近前,目光緊緊鎖著那滿滿一簍鮮活的海貨,眼底深處,驚訝與疑惑交織,更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光…那是期待嗎?
她生平第一次,這般主動地,帶著難以掩飾的探尋意味,開口問他。
“你…這是從哪里弄來的?”
聲音很輕,帶著她慣有的幾分遲疑和怯生,卻不再是往日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與警惕。
陳凡的心,仿佛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微微一顫。
他抬起頭,迎上她投來的視線,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如水,只是水面上始終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憂慮。
他凝視著她,一字一頓,語氣清晰而鄭重。
“晴兒�!�
“從今天起,我會讓你和孩子,都過上好日子的�!�
他沒有直接點(diǎn)明腹中的孩子,但他知道,她一定聽得懂。
蘇晴的身子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垂落下來,遮掩住了眼底瞬間翻涌的復(fù)雜情緒。
她沒有應(yīng)聲。
低矮的土坯房里一時(shí)間靜得出奇,唯有魚簍里海知了偶爾爬動甲殼所發(fā)出的細(xì)微“沙沙”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然而,陳凡卻分明感覺到,那層長久以來橫亙在兩人之間,冰冷而堅(jiān)硬的無形隔閡,似乎…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松動。
與此同時(shí)。
漁村村口不遠(yuǎn)處,一棵枝葉不算茂密的老槐樹下。
先前被黑皮派去盯梢陳凡的那個(gè)矮胖跟班,此刻正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地對著黑皮和另一個(gè)瘦高個(gè)比劃著。
“老大!千真萬確!我親眼瞅見的!那陳凡小子,提溜著滿滿一大簍子!全是活蹦亂跳的海知了!個(gè)頂個(gè)的肥實(shí)!”
矮胖子語氣激動,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乖乖!那分量,少說也得有四五斤!這要是拿去鎮(zhèn)上賣,得值多少錢��!”
黑皮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他狠狠地嘬了一大口旱煙,將剩下的小半截?zé)燁^往地上一扔,用破舊的布鞋底狠狠碾滅了火星。
“媽的!還真讓這不爭氣的小子走了這種狗屎運(yùn)!”旁邊的瘦高個(gè)憤憤地啐了一口唾沫。
黑皮瞇縫起眼睛,眸子里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兇光。
“狗屎運(yùn)?”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看…未必吧�!�
他清晰地記得,陳凡之前是如何篤定地?cái)嘌詵|邊沙灘有貨,又是如何準(zhǔn)確地說出西邊礁石區(qū)捕撈有時(shí)辰講究。這接二連三的精準(zhǔn),絕非單憑一個(gè)“運(yùn)氣”就能解釋得通。
這小子,要么是一直在藏拙,要么就是…身上透著一股子邪門!
“劉疤瘌那邊,話遞到了嗎?”黑皮壓低聲音,沉聲問那矮胖子。
矮胖子忙不迭地點(diǎn)頭哈腰:“遞到了,老大,放心!疤瘌哥說了,他心里有數(shù),會讓手底下的人多留意著那小子的動靜。”
黑皮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陰鷙地投向漁村深處陳凡家的方向。
“滿滿一簍子海知了…”他低聲喃喃自語,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充滿了不懷好意的陰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