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洞——房
顧云看見如此詭異的景象,還有身旁姥爺那雙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眼睛,心中猛然驚覺——這一定是什么邪祟給他設的局。
他猛地想要起身逃跑,腳一蹬地,卻驟然僵在原地。他低頭看去,只見剛才他嘔出的那些蟲子,此刻竟匯成一團,如同一汪活水般將他雙腳死死纏住。
那些蟲子已經不如剛才,這才過了不到幾息,早已經變了模樣:有的細長如線,有的寬扁似甲,身軀光滑泛著詭異的青光,密密麻麻盤繞在腳踝上,不停地蠕動。
他試圖用手去撥開,卻發(fā)現手剛碰到它們,蟲子竟猛地纏了上來,如活蛇一般將他的四肢緊緊束縛。
“姥爺!救我!”顧云驚叫,回頭看向張連山,卻只見老人眼神愈發(fā)渾濁,像是被什么東西牽走了魂魄,緩緩低頭,不發(fā)一語。
蟲子蠕動得更快了,從腳踝開始,一點點爬上他的腿、腰、胸膛……那感覺冰冷、滑膩、惡心至極,卻并沒有疼痛,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溫熱,就像有什么力量,在一點點改變他的皮膚、血肉。
“完蛋了,早知道當初就不吃這東西了�!�
他拼命地閉眼,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恐懼。但下一刻,他突然感覺那股窒息感突然消失。
顧云緩緩睜開眼,蟲子忽然之間全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見自己身上原本的衣服已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極其考究、鮮紅如血的婚服,布料沉重,繡著暗金色的符紋與喜字,泛著古怪的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臉,甚至連臉頰上也被涂了胭脂粉脂,鼻間隱隱嗅到一股老檀木的香味。
他心頭一緊,猛地抬頭望去。
原本坐在院子四周的那些賓客,不知何時也都變了模樣。每個人的臉上都蓋著一塊紅布,紅布上繡著金色的“囍”字,卻不是喜氣洋洋的模樣,反而似哭似笑,沉默地圍坐著,一動不動。風吹過,紅布微微鼓起,仿佛下面的臉正張著嘴笑,也仿佛是哭。
顧云感覺全身毛孔都炸開了。
“時候到了!入洞房!”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一聲。
黃老爺,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臉上的喜字不知何時變成了倒著的“囍”字,顯得更加詭異。
他站在院子正中間,一手拄著拐杖,一手高舉紅布,像個司儀,聲音高亢又刺耳。他那聲音一落,那些原本靜止的賓客忽然一起動了,全都朝顧云聚攏過來,齊聲喊著:“新郎官,入——洞——房——了——”
顧云大叫:“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
話音未落,那些人卻早已不理他的反抗,一雙雙冰冷的手伸了過來,將他抬起,動作整齊、默契得如同排練過千萬遍。他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反倒像被一群死人托著。他的掙扎如泥牛入海,毫無作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抬過院子,穿過掛滿燈籠和紅綢的長廊,一步步向著最深處的那間廂房走去。
他越是掙扎,越感覺四周的空間像是扭曲了,明明只走了幾步路,卻仿佛走了很久很遠。耳邊的喧嘩聲卻一直纏繞著他,如同細碎的耳語在腦中打轉:“新郎來咯……新郎來咯……”
門前兩盞紅燭搖曳,燭火并不暖,反而吐出細長如蛇的綠煙。朱紅色的木門仿佛有自己的意識,在他靠近時,竟自己“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條縫隙。門內一片昏暗,幽香如檀木般撲鼻而來,淡淡中透著些死氣。
顧云腳步頓住,卻已經來不及退后。門縫中忽然伸出一只細白的手,皮膚蒼白得透明,手指卻長而瘦削,指甲呈古銅色,如同墳地中埋了太久的遺物。那只手緩緩地朝他勾了勾。
顧云只覺心頭一緊,驚恐之中高聲喊:“不要……不要讓我進去……我不是新郎我不是新郎��!你們認錯人了!”
他聲嘶力竭,可身后的人群卻沒有一絲回應。他甚至無法回頭去看,只覺得自己被無形的力量裹挾著——下一瞬,他整個人被猛地推了進去。
“咚——”
他的身體重重撞在床邊的喜杌上,那紅漆剝落的木凳發(fā)出一聲沉響,隨即歪倒在地。顧云還未反應過來,身后那扇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緊接著是一聲插銷落鎖的“噠”響,仿佛為他封住了一道生路。
門,被鎖上了。
屋內沒有燈,只有喜燭殘余的火苗在紅帳后輕輕搖晃。紅紗帳垂落在那張繡滿鴛鴦喜鵲的大床四周,風一吹,輕輕擺動。房內彌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像香灰,又像老棺材中封存多年的腐香。
顧云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手心早已濕透。他環(huán)顧四周,努力讓自己冷靜,卻猛地發(fā)現——屋內,空無一人。
床上放著一頂鳳冠,蓋頭整齊地疊放在鳳冠的下面,甚至連喜被都未掀動半分。那本應坐著“新娘”的地方,卻冷冷清清,只剩紅色的褥子泛著微弱的光。
屋子安靜得詭異,連呼吸聲都被吞噬了。
顧云咬著牙,顫抖著站起身來。
就在他慢慢靠近床邊時,屋內忽然響起一聲極輕的“咔噠”。
像是什么開了,或從什么地方被松動。
顧云屏息側耳,卻又聽不到第二聲。
他猛地蹲下身子,往床底望去——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沒有。但他卻隱隱覺得,那里藏著什么東西,在窺視他。
“啪——”墻上的一面喜字忽然掉了下來,貼紙在落地的一剎那變得漆黑,縮成一團,像是被煙火燒焦過。
顧云一驚,猛地回頭,卻仍舊沒人�?赡枪申庯L卻仿佛越來越近,吹得紅紗帳不停飄蕩。
他退后幾步,靠在墻角,不敢發(fā)出聲音。屋內的溫度一絲絲下降,紅燭忽明忽暗,火苗顫動之間,竟由紅轉綠,仿佛有人正在悄悄靠近。
“郎君……”一個聲音在遠處響起,細微而模糊,像是藏在墻后的女聲,又像是屋梁上滲出來的怨氣。
顧云渾身一顫。
他猛地轉頭,卻依舊沒有任何人影。他不知那聲音是幻覺,還是真有其物,只覺得那“郎君”二字拖得極長,含著無盡的執(zhí)念與怨毒。
他低頭看著面前那頂鳳冠——它似乎被人輕輕移動了位置,蓋頭也從原本的疊放狀態(tài),散落出一角。
他沒碰它。
顧云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場活生生的夢魘,時間靜止,空間扭曲,所有的東西都在等著某個“儀式”完成,而他——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突然,屋外又傳來了黃老爺那如破鑼般的嗓音:“吉時到——入洞房——閉門——合婚——”
聲音中氣不足,卻仿佛帶著某種無法抗拒的威力,像是喪禮上最后吹響的嗩吶一般。
屋內的喜燭猛然一跳,綠色的火苗跳出半丈高,照得四周墻面上的“囍”字都扭曲變形,照出的倒影竟在地上凝聚成一個黑色的“喪”字。
床帳輕輕掀動了一角,發(fā)出布料摩擦的聲音。
他咬緊牙關,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
——但屋里,依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