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遇
暮色如墨,漸漸浸透山谷。金寶藏在三塊疊加的巖石后,鼻間縈繞著松脂燃燒的焦煳味與動物皮毛的腥氣。下方營地里,十數(shù)頂黑帳篷歪斜地支在草地上,篝火堆中架著半爿鹿肉,油脂滴落火中發(fā)出“滋滋”聲,與木籠里穿山甲的哀鳴交織成令人心悸的樂章。他數(shù)了數(shù),共有七個蒙面人,為首的刀疤男正用匕首挑弄幼鹿的斷角,幼鹿瑟縮著往籠角躲,鐵鏈撞在竹欄上發(fā)出細碎的脆響。
“這鹿崽子的角尖要是磨成粉,能換三匹好馬。”刀疤男的笑聲像生銹的刀刮過石板,“再湊兩只雉雞,咱就湊齊‘五靈’了�!彼サ啄脒^一只試圖逃跑的穿山甲,鱗片下滲出的血珠滴在枯葉上,宛如撒了把碎珊瑚。
金寶攥緊腰間的陶罐,指腹摩挲著罐口阿虎刻的防滑紋。毒針蜂的巢灰混著松煙,在罐中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皮袋里的小狐貍突然動了動,濕潤的鼻尖從袋口探出,漆黑如豆的眼睛望著他,像是在詢問。他輕輕按住小家伙的腦袋,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等會兒跟著穿山甲跑,別回頭。”
風忽然轉(zhuǎn)向,帶著涼意掠過脖頸。金寶擰開罐塞,灰粉被風卷成淡金色的霧,朝著營地飄去�!翱�!什么東西?”灰袍人捂住口鼻,踉蹌著后退,“是霧棘粉!山里的獵人……”話未說完,已被劇烈的咳嗽打斷。金寶趁機沖出巖石,骨刀在月光下劃出銀弧,割斷了幼鹿頸間的皮繩。
“走!”他推了推幼鹿的后腰,卻見它轉(zhuǎn)頭用斷角輕輕勾住他的袖口,喉嚨里發(fā)出幼獸特有的嗚咽。遠處傳來黑熊的怒吼,大地似乎都在震顫。刀疤男抹了把眼睛,匕首直指金寶咽喉:“小崽子,老子要活剮了你——”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黑影從斜刺里竄出,將刀疤男撞得側(cè)跌。是阿依,頭戴羽毛冠的守山少女,手中木棍纏著的干苔蘚還在冒煙�!案襾�!”她拽住金寶的手腕,踩著亂石向瀑布方向狂奔,身后傳來刀疤男的叫罵:“別讓他們跑了!給我追!”
瀑布的轟鳴越來越響,水流沖擊巖石的聲音中,隱約夾雜著金屬摩擦的“吱呀”聲。阿依忽然停步,指著瀑布左側(cè)被藤蔓覆蓋的山壁:“看見那道光了嗎?阿爹說,那是玉葫蘆在召喚有緣人�!苯饘毝ňνィ俾p隙間果然透出幽藍的微光,像一只半睜的眼睛。
幼鹿突然發(fā)出驚恐的嘶鳴,金寶這才發(fā)現(xiàn)它前腿正汩汩流血——不知何時被刀疤男擲出的匕首劃傷。阿依迅速撕下衣襟,用隨身攜帶的草藥敷在傷口上:“忍忍,這是止血草。”她抬頭望向追兵方向,眼神堅定,“你帶它們先走,我引開那些人�!�
“不行,太危險!”金寶按住她的肩膀,觸到她鹿皮甲下凸起的疤痕,“我有這個�!彼统鏊{石,石面流動的紋路在暮色中格外清晰,“自然女神給的力量,能保護我們。”
阿依愣住,目光落在藍石上:“你見過大角鹿靈?”不等回答,她突然拽著他躲進巖縫——刀疤男的銅鑼聲已近在咫尺,伴隨著獵犬的狂吠�!皬倪@里爬上去�!彼钢鴰r縫頂端垂落的藤蔓,“別回頭,一直往上�!�
攀爬過程中,金寶的手掌被藤蔓劃破,鮮血滴在巖面上,竟讓某些古老的符文泛起微光。幼鹿和小狐貍緊隨其后,前者用斷角勾住藤蔓助力,后者則咬住他的褲腳往上推。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抵達瀑布后的暗洞入口,洞口的經(jīng)幡在水霧中輕輕飄動,每片幡面上的鹿首神只都仿佛在注視著他們。
洞內(nèi)彌漫著潮濕的土腥味,越往里走,溫度越低。巖壁上每隔幾步就嵌著一枚螢石,發(fā)出幽幽綠光,照亮了墻上的古老壁畫:人類與鹿群共舞,穿山甲在溪流中嬉戲,狐貍在月光下祈禱。直到一幅壁畫突兀出現(xiàn):人類舉著長矛刺穿鹿喉,鮮血染紅了整條河流。
“阿爹說,這是三百年前外族入侵的場景�!卑⒁赖穆曇衾飵е澏�,“他們?yōu)榱怂{石,屠殺了整個鹿群,所以才有了后來的詛咒�!�
前方突然傳來金屬碰撞聲,刀疤男的咒罵聲清晰可聞:“老子就不信撬不開你!”金寶探頭望去,只見對方正用匕首撬動一塊刻著鹿頭的石磚,石磚下方,玉葫蘆被三條銅鏈鎖在石臺上,鏈尾系著的獸骨上,暗紅色的咒文觸目驚心。
“別動�!卑⒁腊醋∷氖滞螅澳切┦巧`血咒,碰了會被反噬�!痹捯粑绰洌u突然松動,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墻壁里的石龜?shù)裣癖犻_眼睛,眼眶中的藍石射出幽光。刀疤男的匕首剛觸到玉葫蘆,石龜口中猛然噴出水柱,將他沖得撞在墻上,發(fā)出沉悶的悶響。
銅鏈在藍石的光芒中寸寸斷裂,玉葫蘆懸浮起來,表面的紋路流動如河,竟顯現(xiàn)出響水河流域的全貌。金寶看見自己在草藥坡插木牌的畫面,看見阿虎在教孩子們辨認草藥,甚至看見黑巖部落的族長在溪流邊放生幼魚。這些畫面重疊在一起,形成一道溫暖的光帶。
刀疤男不知何時爬起,踉蹌著撲向玉葫蘆:“給我……”他的手掌剛觸及葫蘆,整個人便劇烈顫抖,手臂上的蛇形紋身瞬間變成帶刺的藤蔓,順著脖頸向上蔓延�!熬任摇彼蚪饘�,眼神中滿是恐懼。
金寶想起幼鹿睫毛上的淚珠,想起穿山甲鱗甲間的血。他深吸一口氣,將藍石按在刀疤男手臂上,藍光如流水般漫過藤蔓:“自然的懲罰,從來不是為了毀滅。”藤蔓逐漸退去,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刀疤男癱坐在地,淚如雨下。
玉葫蘆輕輕落在金寶掌心,他對著洞口傾斜,瀑布的水流竟分出一縷,如銀線般鉆入葫蘆。阿依忽然指著葫蘆內(nèi)壁:“看!”那里映出營地的景象:幼鹿在用舌頭舔舐穿山甲的傷口,小狐貍叼著草藥奔向麂子,而黑帳篷已被新生的常春藤覆蓋,篝火灰燼中,幾株嫩芽正在破土而出。
離開暗洞時,天已破曉。阿依將一串貝殼項鏈掛在金寶頸間:“每顆貝殼都在天池泡過七七四十九日,能聽見自然的聲音�!彼蛏巾�,朝陽正從那里升起,“去天池吧,那里有你該知道的答案�!�
山頂?shù)奶斐厝缤幻毒薮蟮乃{寶石,湖面波光粼粼,倒映著漫天云霞。湖邊的蘆葦叢中,一只白鹿踏水而來,鹿角上掛著的露珠墜入湖面,蕩起層層漣漪。小狐貍掙脫金寶的皮袋,跛著前掌跑向白鹿,而白鹿只是溫和地低下頭,用鼻尖觸碰它的傷口——傷口處瞬間綻開三朵白色小花,花瓣飄落間,小狐貍已能歡快地蹦跳。
白鹿望向金寶,眼中流轉(zhuǎn)著星云般的光芒。它輕踏湖面,一枚珍珠從水底升起,懸浮在他掌心。珍珠中映出無數(shù)畫面:金吉林在修補狩獵網(wǎng),阿虎在熬制草藥,黑巖部落的孩子們在種植樹苗……這些畫面逐漸融合,化作一棵參天大樹,根系深深扎入大地,枝葉間棲息著萬千生靈。
“原來,守護自然的,從來不是一個人�!苯饘気p聲說。
白鹿低鳴一聲,珍珠融入他的胸口。玉葫蘆、藍石、貝殼項鏈同時發(fā)出微光,形成一道柔和的光環(huán)。遠處的瀑布突然改變流向,一條支流蜿蜒而下,灌溉著山腳下干涸的草地。幼鹿抬起頭,斷角處的嫩芽已長成青翠的枝丫。
阿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阿爹說,天池的水會記住每個真心守護自然的人�!彼钢鴿u亮的天空,幾只雄鷹正掠過云層,“看,霧散了�!�
晨霧中,部落的炊煙裊裊升起。金寶摸了摸胸前的貝殼,聽見里面?zhèn)鱽礓乃髀�,像是玉葫蘆在訴說著什么。小狐貍蹭著他的腳踝,幼鹿用新生的枝丫輕輕觸碰他的手臂——那是自然的饋贈,也是新的開始。
山風帶來青草的芬芳,金寶握緊玉葫蘆,望向遠方。他知道,這場奇遇只是個開始,而他掌心的溫熱,將永遠指引他前行的方向。在這片廣袤的山林里,每個生靈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他,有幸成為連接它們的紐帶。
太陽完全升起時,金寶踏上了歸途。玉葫蘆在皮囊中微微發(fā)燙,與心口的珍珠、腰間的藍石共鳴,奏出只有他能聽見的樂章。小狐貍跳上皮袋,幼鹿走在他身側(cè),阿依的羽毛冠在風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