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妾的日子各不相同。</p>
我在二爺院子里依舊悄無聲息地生活,他每月來兩次,每次來都帶著溫和,卻也只來兩次。</p>
白日里,除了給夫人請安,我都安靜地在房間里繡花,偶爾也會假裝路過花園,看小姐咯咯咯地撒歡。</p>
夫人生了一兒一女,有瑤小姐才兩歲多,正是可愛的年紀(jì)。</p>
但茉莉的妾卻做得很高調(diào)。</p>
大夫人仿佛要打那些說她善妒人的臉,金銀珠寶,各色補(bǔ)品,不要錢一樣往茉莉房里送。</p>
大爺瞧著她的賢良勁,也放開了手腳折騰,一月有一半要宿在茉莉房里,這跟從前大不一樣的景象,熱鬧得府里人人都在傳。</p>
她光景好,但能說話的人還是少,便有時來我這里坐坐,每次來,都帶好東西,我推拒也要留下。</p>
就是說的話越來越讓人擔(dān)心。</p>
她問我:“蘭蕙,你后悔選了二爺嗎?咱們都是同樣的丫環(huán),如今我的日子卻比你好這么多�!�</p>
說這話時,她臉上帶著隱秘的驕傲,好似自己做成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p>
可我還記得薔薇姐凄慘的樣子,不安地勸她:“你收斂些,大夫人畢竟是夫人�!�</p>
她摸著肚子把頭微微昂起:“那又怎樣?我肚子里說不定就是大爺頭一個兒子,做了長子,后頭的福氣誰也說不準(zhǔn)�!�</p>
原來她懷孕了,若大夫人真的再不能生,的確是天大的福氣。</p>
可福氣也要有命去享。</p>
我又一次多管閑事道:“茉莉姐,你聽我一聲勸!我們做了妾,生的孩子就由不得自己,別生不該有的心思。想想薔薇姐,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姐妹�!�</p>
提起薔薇姐,她的臉顫了顫,嘴上雖然仍硬道:“她總要顧忌著孩子將來恨她,她不敢的�!�</p>
可回去后,傳到我耳朵里的風(fēng)聲卻是她對大夫人更恭謹(jǐn)了。</p>
大夫人也給她做足了面子,逢人就夸她好,說只要她生下兒子,就把賣身契還她,再去官府把她抬成貴妾。</p>
貴妾跟丫環(huán)抬的姨娘不一樣,那是好人家的閨女才有的待遇,即便做了妾,也能被當(dāng)成半個人,主母都發(fā)賣不了。</p>
我算著日子替她高興,沒想到臨她生產(chǎn),還有更高興的。</p>
大夫人叫了我去,薔薇也跪在里面,她難得和顏悅色地對我們說:“這胎對大爺很重要,聽說薔薇在外面也學(xué)了些接生手段,你們是茉莉的好姐妹,便由你們陪著她在屋里生產(chǎn)吧�!�</p>
我低頭應(yīng)是,等到無人處,驚喜地打量著薔薇姐,搜遍全身,只恨自己只帶了銀耳環(huán)這點值錢東西,忙摘了塞給她。</p>
她卻不收道:“你也聽大夫人說了,我做了穩(wěn)婆,日子不愁過。章癩子對我不差,我如今收心跟他好好過,你看,連府里都肯請我,你就別操心了�!�</p>
我沉浸在姐妹團(tuán)聚的那份情里,沒看見茉莉瞧見薔薇姐的慌張,也沒注意到薔薇姐那一瞬的恨意。</p>
等產(chǎn)后那碗補(bǔ)藥喂進(jìn)茉莉的嘴里,等她口吐鮮血,止都止不住,我才知道發(fā)生了多荒唐的事。</p>
薔薇姐指著茉莉,癲狂地罵道:“娼婦!叫你跟我搶大爺,叫你偷我的肚兜去大夫人那兒冤枉我!今日該生孩子的本來是我,你才該跟章癩子過!”</p>
她擼起袖子,滿臂都是傷痕,又哭又笑著:“我給他的酒里也下了藥,你們?nèi)サ叵伦鰧矸蚱薨�!才配得上你們一起合謀算計我�!�</p>
那些瘋言瘋語里,我拼拼湊湊著知道,章癩子天天打她,她本已認(rèn)命,可有一天那個混蛋喝醉酒說胡話,她才知道那些肚兜是茉莉,她最信任的妹妹偷出去的。</p>
茉莉吐著血,也哭了,我便知道都是真的。 5</p>
我跟薔薇姐一樣恨,可我還是舍不得她死,我拼了命地叫,四處找人,可那些人就像抱著孩子消失了。</p>
已經(jīng)出氣多進(jìn)氣少的人叫住我,連話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別……別找了,你還不懂嗎?是夫人……夫人要我死,她怕孩子將來恨她,她得找人替她背這個鍋�!�</p>
她復(fù)雜地看著薔薇姐,像辯解又像懺悔:“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既然要做妾,自然求最好的去處,夫人來找我,說她絕不會讓薔薇姐進(jìn)院子,我不干,她就找別人干。</p>
”大爺沒有兒子,若我生了,將來他可能就是整個侯府的當(dāng)家人,我心動啊,我怎么能不心動?</p>
“可夫人明明答應(yīng)我,她會給薔薇姐找個好管事,從章癩子出現(xiàn)開始,我就知道我會遭報應(yīng)!好蘭蕙,姐姐求你最后一回,我活不成了,你把薔薇送出去吧!再晚,她、她也活不成了。”</p>
七八月的暖陽天,我渾身冰涼地拽著薔薇姐往外走,我知道,我叫了十年的另一個姐姐,在我身后的屋子里等著咽氣,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p>
踏出門檻那步,傳來她最后一聲喊叫,她在喊:“薔薇姐,我還清了。我的兒,娘看不見你長大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p>
身邊瘋瘋癲癲的人愣住了,抓住我的手用力得真疼,可我只能推著她往外走,往活路走。</p>
沒有人會比我們這些丫環(huán)更熟府里的小路。</p>
趁著沒人,我拖她到小門,摘下銀耳環(huán)扔給她,用力把她推出去:“薔薇姐,忘了吧,恨也好,疼也好,我跟她都希望你活下去�!�</p>
我不敢看她的眼,只敢胡亂地往回走,走著走著,就像熬干了最后一滴心頭血,撲通一聲,栽倒在院子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