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怨得不純粹

    推開落梅院的門，入目便見好幾株粗壯的梅樹。

    眼下只是初秋，梅樹都還未曾開花，但裝點于梅樹間的其他花樹，如桃花，紫薇，欒樹等等，也能令得落梅院一年四季都花香彌漫，生機盎然。

    而現(xiàn)下，正是木芙蓉盛開的季節(jié)。

    那一朵朵碩大而艷麗的花色張揚著，便叫這落梅院添了另一種風(fēng)情。

    上回來落梅院，是什么時候？

    喬念忍不住細(xì)細(xì)想著。

    嗯，應(yīng)該是她拿劍來刺傷林鳶的那一回。

    那時，她一心要為祖母報仇，只想找到林鳶，何曾好好看過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眼下倒是能好好看了。

    可院墻邊的石像換成了盆栽，院東邊的秋千也不見了，反倒是蓋了一間小小的涼亭。

    大約，是林鳶想要蓋的吧！

    這落梅院，終歸再也不是她記憶中的那間了。

    “夫人，小心！”不遠(yuǎn)處，一道驚呼聲響起。

    喬念循聲看去，便見一名嬤嬤正小心翼翼地跟在林夫人的身后。

    而林夫人手里也不知正捧著什么，一臉歡喜地往外走，“快，你走快些，一會兒念念就該回來了！”

    “哎呀夫人小心！小心摔了！”嬤嬤跟在身后，許是年歲有些大了，腿腳不便，顯然是有些跟不上林夫人的步子。

    而林夫人也全然顧不得身后的嬤嬤，只一個勁地往前跑，沒一會兒就跑到了喬念的跟前來。

    而后，一頓。

    “你……”

    林夫人看著喬念，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顯然，她還是不認(rèn)得喬念。

    喬念見狀，便是勾唇一笑，行了禮，“見過夫人，我是老夫人的親戚。”

    聞言，林夫人這才好似想起來了一般，“哦，是你！你來找我家老夫人？那你走錯了！這里不是老夫人的院子，這是我女兒的住處，我女兒名叫念念，你可認(rèn)得？”

    凝霜站在林夫人的身后，聽著這番話，忍不住眼圈一紅。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瞧著從前那樣雍容華貴的夫人，如今卻連自己的女兒都認(rèn)不出來了，心中便很是唏噓。

    相比之下，喬念倒是表現(xiàn)得坦然多了。

    大概也是因為她已經(jīng)見過這樣的林夫人好多次了，所以，習(xí)慣了。

    于是，勾唇一笑，“我不認(rèn)識�！�

    林夫人的臉上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來，“我女兒聰慧，卻是調(diào)皮了些，一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不過，沒有就沒有吧！只她一個女兒，左右都得寵著！”

    卻很快就獻(xiàn)寶似的將自己雙手捧著的東西往喬念的跟前送，“你看，這是我給她挖的蚯蚓！你猜她要做什么？”

    林夫人那雙滿是臟污的手中捧著的，是一堆糾纏在一起，沾染著不少泥土的蚯蚓。

    凝霜只看了一眼就驚得往后退了兩步。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是怕了這些蟲子！

    喬念顯然也看見了。

    心中一股濃烈的酸澀直沖鼻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那分明已經(jīng)被她都遺忘得差不多的記憶再次翻涌了起來，她記得小時候有過那么一段時間，她極其喜愛捕魚。

    每日里都會拉著院里的丫鬟挖蚯蚓，而后都剁成了泥，制成餌撒入河中，引得群魚來食，再撒下漁網(wǎng)。

    每次都能撈起來好幾條。

    有一回?fù)破饋硪粭l比她手臂還長的，撲騰得厲害，小小的她哪里抱得住，那魚用魚尾扇了她幾巴掌后就逃回了河中。

    只氣得她嚎啕大哭，一直哭回了侯府。

    后來還是林侯爺裝模作樣地說要給她報仇，一個時辰后便渾身濕透地回來了，手中拎著一尾大魚。

    幼時的她哪里懂，只覺得自己的爹爹好厲害。

    可如今想來，那逃入河中的魚，怎么可能再捕得回來？

    林侯爺定是去買了一條，而后故意將自己從頭到腳都淋濕了才回來。

    為的，就是哄他們的寶貝女兒。

    她曾經(jīng)，就是他們的寶貝女兒。

    眼見著喬念沒回答，林夫人便神秘兮兮地道，“她是要捕魚去呢！哈哈哈，你說這孩子可稀奇？小小年紀(jì)，竟然就有了這本事！不過，也是她孝順。我不過只提了一嘴想喝魚湯，她便記下了，都不知是跟誰學(xué)的這捕魚的本事！”

    話說到這兒，林夫人便又笑了開來，“她昨個兒還哭著回來，說是捕了條大魚，卻沒抱穩(wěn)，跑了！還說，那魚打了她一頓！真是將我跟他爹都逗笑了！哈哈哈，我的念念呀，當(dāng)真是可愛極了！”

    林夫人笑得越是開懷，喬念的心口便越是酸澀。

    她很想問問林夫人，既然這樣喜歡她的寶貝女兒，那后來為何就不要了？

    為何后來能拿著那樣大的石頭往她的腦門上砸？

    她可曾想過，那樣大的石頭砸下來，是會將她的寶貝女兒給砸死的？

    可喬念也知道，這些問題，莫說是現(xiàn)在的林夫人回答不了，便是從前那神志清楚的林夫人，依舊回答不了。

    怨嗎？

    自然是怨的。

    從林鳶出現(xiàn)在侯府的那一刻起，她便從云端跌落泥濘，幾番掙扎，看似如今已經(jīng)斷絕了關(guān)系，一身輕松。

    卻只有她知道，那個最開心，最幸福的林念，一輩子都被困在了泥濘里，爬不出來了。

    她看似灑脫，看似已經(jīng)將侯府的一切都放下了。

    可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還是能輕易就勾起她的痛楚。

    一想到當(dāng)年，她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撇下，三年來不聞不問，她如何能不怨？

    可……

    怨得不純粹。

    那十五年的光陰里，溫暖的，幸福的記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以至于，她根本無法做到純粹地去怨恨他們！

    而當(dāng)怨恨不純粹的時候，就成了折磨。

    她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勸著自己，算了，放下。

    不去怨，不去恨，更不要去想……

    可。

    眼前這個婦人，滿手泥土，衣裙臟污，臉上帶著和煦溫柔又寵溺的笑。

    這個婦人，心里只有她的念念，只記得她的寶貝女兒。

    這個婦人，是她十五年的娘�。�

    是那個，從不曾被林鳶蠱惑，心里眼里，就只有她的娘��！

    她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面對林夫人了！

    深吸了一口氣，喬念便只能行了禮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告退了�！�

    說罷，便是轉(zhuǎn)身離去，不顧身后林夫人的呼喚。

    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