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中用
待宗老夫人趕到采薇苑時,女使們一清水排排跪在地板上,個個垂下眉目準(zhǔn)備受罰,唯獨(dú)沒見云倩的身影。
青稔的決定是對的,大家和她一樣沒想過要知會云倩。
宗老夫人一臉盛怒地進(jìn)了四姑娘臥房,但她看到宗柳黛蜷縮在那張被子的模樣又按耐住怒火細(xì)聲細(xì)語:“黛姐兒,醒醒了,咱們不睡這,祖母抱你起來,不在這兒睡,乖了醒醒�!�
宗柳黛揉揉眼睛,有些迷糊地問:“什么時辰了,我是睡過頭沒給祖母請安了么?”
司嬤嬤酸著鼻子,哪怕不是自己親生孫女看著也心疼,更別說宗老了直接哽咽得說不了話。
“四姑娘睡這會生病,老奴給你穿衣服�!彼緥邒邉幼鬏p柔,待她弄好,宗柳黛也算是醒了幾分。
她跟著宗老的身后便看到滿院子的女使跪著,司嬤嬤在廊下搬來椅子,祖孫倆坐下,還是宗老先開得口:“平日里你們這班刁奴是怎么服侍四姑娘的,睡覺的被子是濕的,咱們黛姐兒有個什么差錯你們能賠得起嗎?”
那負(fù)責(zé)晾曬的女使顫抖著答:“奴婢是平日負(fù)責(zé)姑娘的衣物,想著近日天氣好想要拿被子出來整理的,但云倩姐姐說那被子她都已經(jīng)曬過,所以便沒有查看了。”
“是啊,云倩姐姐平日說咱們小的不配進(jìn)屋侍奉小姐,咱們也不好擅自進(jìn)屋里�!痹谂缘那囡a(bǔ)上說。
“那你們知不知四姑娘平日吃得什么,怪不得身子如此虛弱,是鐵了心要餓死我的孫女,”宗老說著重重拍了下木椅把手問,“誰負(fù)責(zé)小姐的膳食?”
那廚房婆子仿佛早就有所準(zhǔn)備,有條不紊回答:“老夫人這實在是冤枉,老奴剛開始也是天天做滿一桌子好菜,偏偏云倩說小姐體弱不宜大魚大肉,那老奴就想著法做些清淡的肉脯菜,可云倩又說那肉不經(jīng)香料烹煮腥得小姐吃不了,可是加了香辛料又說是發(fā)物,小姐吃了身子受不了,老奴是逼就差拿鍋鏟打那云倩的,可誰叫人家是丁小娘的陪嫁丫鬟,老奴想著就等小姐自個同長輩發(fā)發(fā)牢騷,誰知小姐真真是軟弱心善好說話,這都愿意忍下,老奴又暗自猜測莫是云倩救過小姐的命……”
司嬤嬤打斷那婆子的話,在場的人都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宗柳黛倒是沒想過院里的人心里藏著許多話,宗老幽幽開口:“哪個是云倩?”
宗柳黛掃了眼底下眾人,女使里并不見云倩身影,便悄悄使了個眼色給青稔。沒多久青稔便領(lǐng)著司嬤嬤躡手躡腳地來到云倩的廂房,而云倩剛上吐下瀉完躺著床上合眼睡得正沉。
司嬤嬤擺擺手,兩個女使提著桶水冷不丁地澆灌在云倩身上。
“下雨了,下雨了�!痹瀑簧焓秩ッ约耗樕系乃�,可沒待準(zhǔn)備好已經(jīng)被人提溜去前庭,宗柳黛見著云倩這般落湯雞模樣,假裝拿手帕摁摁自己快要揚(yáng)起的嘴角。
但這一幕還是被眼尖的宗老夫人瞧見。
宗老不作聲,轉(zhuǎn)頭瞇著眼說:“就是你這個刁奴,平日里欺負(fù)四姑娘心軟好說話,看她年紀(jì)小便是這樣糊弄著伺候,險些將她生生害死,你可知長時間吸入霉斑是會鬧出人命,這般無知可惡,就是將你發(fā)賣到人牙子也沒人敢要,不如直接打死算了�!�
“奴婢不知道什么霉斑,奴婢不是有意偷懶,是四姑娘的桃花茶有問題,喝了肚子疼,奴婢才想著歇一歇,不是有意偷懶的�!�
司嬤嬤上前朝云倩刮了一巴掌:“老夫人不是在問你話,你答什么嘴?”
“云倩姐姐可不能這樣污蔑小姐,咱們院里的人都喝過小姐的茶,就你會肚子疼�!焙箢^有個女使小聲言,估計平日早就看不慣云倩的做派,冒著挨打的風(fēng)險也說出大實話。
司嬤嬤仿佛沒有聽見似,云倩捂著腫起來的半邊臉委屈起來,憑什么那丫頭插嘴不打,就打她一個,越想越委屈便低聲啜泣。
“哭什么哭,哭給誰看,若不是我今日來送東西,且不知四姑娘還要被你磋磨到幾時。”司嬤嬤冷冷言。
云倩哭得更傷心了,沒有王法啊,連哭都不給。
“司嬤嬤好大的口氣,如今還是我當(dāng)家,云倩那丫頭是笨拙些,怎么會害黛姐兒�!倍∫棠镎媸且活^兩個大,上午剛處理自己兄長的破事,下午又來處理云倩的事。
只是丁姨娘以為只有司嬤嬤在場,她看到宗老夫人也在時臉色很是尷尬,微微朝宗老行了禮:“喲,這點(diǎn)小事竟把母親也驚動了,不過是被子濕了點(diǎn),用不著要?dú)⒁獎幍�,云倩也是勤勤懇懇地服侍了黛姐兒十幾年的�!?br />
宗柳黛只聽見宗老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家也真是亂套了�!�
確實亂套了,小娘當(dāng)家,主母溫氏動則找借口上山吃齋念佛,偏生父親忙著朝廷新帝登基的公務(wù),對后院的事多有疏忽。
丁姨娘這會已到宗柳黛跟前親昵般摸摸她頭:“瞧瞧這孩子最近臉色倒好,還不是云倩那丫頭日夜辛勞照料的�!�
宗老冷哼一聲:“睜眼說瞎話的糊涂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云倩才是你的親閨女,你去那閨房轉(zhuǎn)一圈看看,隨手一抹便沾了灰,飯菜比吃齋的還清淡,不曾想你是個迂腐的,竟如此這般不把女兒當(dāng)回事,真真上不了臺面,我老婆子自會替你管�!�
果真上不了臺面,這丁姨娘重男輕女到這般,莫說清貴人家,就是在場的奴仆家中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苛待女兒,眾人心里暗自蛐蛐這丁姨娘仗著京城出身平日倒是威風(fēng),行事卻這般小家子氣,傳出去是要被笑話的,但好在都他們是些家生子,簽了死契的。
但也不妨這些家仆心里鄙夷這丁姨娘。
丁姨娘被這樣當(dāng)著眾人面劈頭蓋臉地罵,狠狠地剜了一眼云倩。
“那依母親看,那云倩丫頭就罰她幾個月俸祿可好�!倍∫棠锝┲θ萦终f,“免得外面人傳言說咱們苛待下人。況且黛姐兒自幼體弱,吃大魚大肉身子可是吃不消的,云倩只是謹(jǐn)遵醫(yī)囑罷了�!�
宗老夫人懶淡地掀起眼皮,宗柳黛抬眼時正好對上宗老的視線,宗老顯然是等著她自己做決斷,她心下了然這是祖母給自己機(jī)會爭奪話語權(quán)。
只是她還未說話,那云倩仿若想起什么嚎啕大哭:“姑娘啊,奴婢知罪,念在奴婢從前在太清湖救過您的份上饒了奴婢,日后定會為您做牛做馬的。”
廚娘聽到這話不禁咂咂舌:“哎嘛,這云倩居然還真是救過四姑娘的命喲。”
救過她的命?
當(dāng)初她明明記得是云倩眼睜睜看著她掉進(jìn)湖里見死不救的。那年冬天,她尚且七八歲,被云倩抱著到太清湖的冰面玩耍,怎料冰面脆薄她一下子泡在冰窟窿里。而云倩慌了神不敢去救她,還是旁的路人舍命將她就上來。而且她自此落下體寒的弱癥。
可這事沒人作證,家中長輩都以為是云倩救了她。
“云倩姐姐自是對我有過恩情的,也不能罰重了,”宗柳黛面色似有不忍地嘆了口氣道,“只是這些時日外頭傳言宗家是小娘管家,丫鬟奴仆都松懈懶怠的,如今云倩姐姐確實是出了些差錯的,若只是罰些月銀,其他人日后便也效仿,我自是知道小娘是個心慈的,只是外面人言可畏,說咱家小娘管家不嚴(yán)名聲差了,很是難聽�!�
她不想拂了祖母給自己在院里立規(guī)矩的好意,但不能是今天,若她從前軟弱,今兒突然威嚴(yán),怕是惹人懷疑。
丁姨娘掐了掐手心,還是面帶笑意:“黛姐兒如今是長大了,做什么事都考慮周全,那云倩這丫頭是斷不能當(dāng)一等女使,便讓她只在院里當(dāng)個灑掃的丫鬟好生反省便是。”
“這樣也好,全憑小娘做主,”宗柳黛適時露出笑容,“我瞧著青稔那丫頭倒是個機(jī)靈的,這會便讓她做貼身女使。”
青稔想著自己一個三等女使入府短短半年就能做貼身女使,恭恭敬敬地謝過自家四姑娘。
宗老夫人在側(cè)倒是有些失落言:“就這般輕輕放下,黛姐兒終歸是心軟,都是便宜了你們,若還不好好侍奉著,下回可沒那么容易了,這個家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女使們心里有數(shù)紛紛跪下應(yīng)諾,縱使四姑娘是個好說話的,丁姨娘偏愛五少爺,但背后依舊有個說一不二的宗老夫人。
丁姨娘面色訕訕,云倩則是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司嬤嬤淡看宗柳黛一眼搖搖頭怕這四姑娘是個不靈光的,未必可知宗老心里還有另一層意思:給你機(jī)會,你卻不中用。
宗柳黛仿若沒有看見,還是一副溫溫弱弱的模樣,永遠(yuǎn)都是眾人眼中那個不起眼,沒膽量的宗四姑娘。
眾人散去后,青稔突然成了貼身女使,自是十分識相地將四姑娘起居室整理妥當(dāng),換上新的床品,做好一切方來到四姑娘面前表忠心:“奴婢雖不及其它院里的一等女使經(jīng)驗豐厚,但奴婢愿為小姐上刀山,下火海�!�
宗柳黛被這話逗笑了,她端坐在半開著菱花紋木窗前,手執(zhí)書卷淡淡言:“若想做好女使忠心可不夠,還要懂得隨機(jī)應(yīng)變,揣摩人心�!�
“奴婢謹(jǐn)記姑娘教誨,”青稔往旁邊一對黑漆描金山水圖燈架點(diǎn)燃燈火后又緩緩問起,“只是奴婢不明白,為何院里的人都喝過桃花茶,卻獨(dú)獨(dú)云倩會拉肚子?”
燈搖珠影下,宗柳黛的杏眼顯得有些無辜,看著書卷不在意言:“這個嘛,誰知道呢,許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
青稔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退下。
半響,宗柳黛緩緩抬起下頜,嘴角微揚(yáng),一雙長著貍貓般細(xì)密眼睫毛下的杏眼微閃過一絲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