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事了
暮色如濃墨般沉重地壓向王宮。換回華服的王后娘娘,胸腔里仿佛塞記了燒紅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灼痛而急促。
恐懼,冰冷的、黏膩的恐懼,像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讓她幾乎窒息。齋戒之日,殿下祈雨之時,她竟膽大包天地溜出宮去……那張?jiān)撍赖漠�!若那秘密聚會的場景被捅出去,她苦心�?jīng)營的一切,乃至性命,都將化為齏粉!“查!”
她的聲音因極力壓抑的暴怒而嘶啞變形,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作畫的生徒揪出來!嚴(yán)懲!
但……必須秘密進(jìn)行!”
這關(guān)乎她最致命的隱私,追查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懸崖邊緣行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
圖畫署生徒們聚集的院落里,疲憊中彌漫著完成作業(yè)的微末喜悅。林墨卿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踏入時,正聽見老生徒姜大叔用他那套陳腐經(jīng)驗(yàn)指點(diǎn)江山:“小子們畫什么花兒草兒,該畫‘老翁垂釣’、‘隱士觀水’才是正理!”
林墨卿下意識反駁:“外游寫生本就是匿名,自由發(fā)揮有何不可?先生也不知誰畫了什么……”
“幼稚!”
姜大叔臉色陡然一沉,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冰錐刺入眾人耳膜,“真當(dāng)上面不知你們在讓什么?這匿名寫生,就是上頭布下的網(wǎng)!專等大意之人撞進(jìn)來!一張圖,足以招來殺身之禍,甚至……滅門之災(zāi)!”
另一個大叔試圖緩和氣氛:“哎喲,年年都這么說,哪有那么巧今年就出事?”
眾人哂笑,緊張感如潮水般短暫退去。
林墨卿的心卻莫名一悸。自由?那枯樹下的身影……她握著炭筆時,可曾想過這“自由”的代價?
她下意識摸了摸袖袋,那里空空如也,卻仿佛還殘留著殿下賜予羅盤扇墜的冰冷觸感�!安恢较驎r,它能指引你�!�
殿下的話語像幽靈般在她腦中盤旋——他知道了?他在懷疑?
這念頭讓她瞬間手腳冰涼。
夜,被急促粗暴的腳步聲和器物傾倒的巨響撕裂。
義禁府武士如鬼魅般涌入圖畫院,蠻橫地翻箱倒柜,書柜轟然倒地,畫稿被粗暴地卷起、搶奪。一片狼藉中,別提大人驚怒交加:“深更半夜!何事如此興師動眾?!給個說法!”
士兵的刀鞘冷酷地攔住了他。
領(lǐng)頭的嫲嫲面容冷硬如石雕,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奉王大妃娘娘諭旨,收繳圖畫署今日所有畫稿!”
她不再看暴跳如雷的別提大人,厲聲催促:“動作快!一張不許落下!”
宮女們面色慘白,抱著裹好的畫稿跌跌撞撞跑出,仿佛抱著隨時會炸開的火藥桶。
“欺人太甚!”
別提大人氣得渾身發(fā)抖,眼睜睜看著心血被踐踏,手中兩顆櫻桃核被捏得粉碎,汁液染紅了指縫,“生事者……我絕不放過!”
王后寢宮(此刻已是王大妃的怒火中心),燭火搖曳,映照著幾張通樣緊繃如弦的臉。
她們在堆積如山的畫稿中瘋狂翻找,空氣里只剩下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和壓抑的喘息。終于——
“找到了!”
一聲低呼打破了死寂。
王大妃死死盯著畫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和斗笠,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到了末日景象。
她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燭火狂跳:“找!掘地三尺也要立刻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畫院議事廳,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那張“大逆不道”的畫稿在幾位元老畫員手中傳遞,引來一片倒吸冷氣和刻薄的指責(zé)。林提大人端詳著畫中枯木旁豐姿綽約的女子,難以置信:“這……這竟出自生徒之手?!”
負(fù)責(zé)此事的別鑒大人臉色鐵青,厲聲道:“立刻把那生徒帶來!”
林提大人無奈解釋:“大人,生徒作業(yè)……從不署名。”
“什么?!”
林鑒大人驚怒交加,目光如刀般掃過在場的先生們,“那指導(dǎo)的先生總該知道!誰負(fù)責(zé)的今日外游?”
申枰額角滲出冷汗:“是…是在下。但此次寫生意在自由發(fā)揮,學(xué)生分散各處,我……我并未全程在側(cè)監(jiān)督……”
“那就是說——找不到人了?!”
林鑒大人一拳砸在桌上,巨響震得所有人心臟驟停,“王大妃娘娘指名要人!你們讓我如何交代?!審!一個一個地審!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把他給我挖出來!否則……”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誰都別想好過!”
為了自保,申枰次日一早便開始了審問。生徒們被單獨(dú)叫進(jìn)小屋,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壓力。
“說吧,是不是你?”
申枰試圖擠出和藹,卻顯得異常扭曲,“少年慕艾,人之常情,看到女子心旌搖曳,畫下來也……”
“我沒瘋!”
張孝元嗤之以鼻。
“我……我怕女人……”
胖子縮著脖子,聲音細(xì)若蚊蚋。
輪到林墨卿。她看著申枰焦灼疲憊的臉,喉頭滾動,鼓足勇氣開口:“那畫……其實(shí)……”
“你覺得像誰畫的?”
申枰猛地打斷她,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壓滅,“聽著,孩子,事情遠(yuǎn)比你想的嚴(yán)重!這是王大妃親自過問的事!掉腦袋,誅九族……絕不是兒戲!”
他刻意加重了“王大妃”三個字。
“王大妃?!”
林墨卿心頭劇震,仿佛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下。袖中空落落的感覺再次襲來,殿下那意味深長的話語和羅盤的冰冷觸感瞬間無比清晰。承認(rèn)?不,那會把整個畫院拖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申枰看她臉色煞白,以為嚇到了她,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溫和,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安撫:“孩子,別怕。只要找到那個人,畫院就太平了。這事與你無關(guān),回去安心準(zhǔn)備畫員考試吧,別多想了�!�
林墨卿張了張嘴,那句“其實(shí)是我畫的”在舌尖翻滾,卻終究被“王大妃”三個字帶來的滔天巨浪狠狠壓了回去。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恐懼、愧疚、掙扎,以及對未知懲罰的深深絕望,在她心底擰成一股冰冷刺骨的繩索,越收越緊。
她沉默地行禮,轉(zhuǎn)身退出小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申漢枰那帶著僥幸的安撫眼神,此刻卻像針一樣扎在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