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東宮私會心上人,皇后來了
皇帝召見鎮(zhèn)岳司指揮使高振,命其徹查太子遇刺一事,限時七日,延期重罰。
坐到御案前,翻看完卷宗,皇帝執(zhí)筆,憤然落下朱批。
劉柯私通外族、私鑄兵械、謀害斥候及兵士,罪無可恕,判處凌遲三百六十刀,連坐三族。
皇后在決定舍棄劉柯的時候便已經(jīng)向堂妹崔文穎傳信,以劉柯在外養(yǎng)外室并生子為由,請崔氏族老聯(lián)名簽署義絕書呈遞官府。
案發(fā)時,官府已下判定,并將劉柯銷籍,故崔氏免受牽連。
一雙兒女跟隨母籍母姓,按律可免死罪,但需流放,崔氏按律繳納重稅以贖其罪,免其受罰。
最終,真正付出代價的,只有劉柯及他的族人。
敕命下來的前一刻,劉柯始終抱著一線希望。
皇后承諾過,若是事情敗露,會以他的名義交出部分私鑄的兵械將功折罪,以求天子法外開恩,不株連宗族。
他總想著,自己對皇后還有威脅,若是她不想法子救他的族人,他就咬她下水,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然而對方是張金絲網(wǎng),他只是一尾過江鯽。
昏暗的大牢里,裴肅念完判決,劉柯低垂的頭顱驟然抬起,如遭雷擊。
“冤枉,末將冤枉,其實是——”
他抬膝起身,氣血涌上天靈蓋,倏地舌頭一麻,直挺挺橫在嘴里,說不出話來,只能胡亂揮舞雙手,瞪著眼,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唔唔聲。
兩名鎮(zhèn)岳司校尉急忙上前按住他,卻見其瞳孔中炸開血絲,整個人直挺挺向后栽去。
脖頸上暴起的青筋形如蚯蚓,吸入的氣哽在喉頭,雙目鼓睜如銅鈴,迸出最后一點猙獰的光。
短暫抽搐后,整個人癱倒在地,眼角流出血淚,已然氣絕身亡。
暮秋的雨天,空氣里已經(jīng)提前浸入了一絲冬寒,鳳儀宮里,重重錦簾垂落,將本就陰沉的天光盡數(shù)遮擋在外。
燭火在鎏金纏枝燈臺上微微搖曳,將皇后低垂的側(cè)臉映得半明半暗。
指尖的沉香佛珠緩緩輪轉(zhuǎn),每一粒滾過玉甲時都帶起一聲極輕的脆響。
凌遲三百六十刀,太慘了,到底立下過汗馬功勞,還是給個痛快吧。
至于被牽連的劉氏族人,那就與她無關(guān)了,反正又不是受她牽連。
素昧平生,皆為螻蟻。
皇后很是虔誠的念了一段地藏經(jīng),希望能送劉柯往生極樂。
月嬋從外頭進(jìn)來,不敢打擾,垂首立在一旁。
皇后聲調(diào)輕緩平和,“何事?”
“稟娘娘,太子殿下將人接去東宮了。”
皇后撥弄佛珠的動作驟然頓住,鳳眸抬起,眼底一片凜冽。
沉默半晌,鳳釵流蘇晃動的金芒映在與外頭天色相近的臉上,“孩子大了,越來越不聽話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東宮的金瓦上,擊出珠玉落盤般的繁疊脆響。
傘下,宮女制式的絳裙掠過白玉階,露出的卻是一雙綴玉珠的纖巧繡鞋。
東宮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沈燼在前領(lǐng)路——其實都不用領(lǐng),這地方,她再熟悉不過。
殿內(nèi),狻猊金爐吐著裊裊霧絲,盤旋如龍。
太子軒轅曜坐在棋盤前,五官柔和,唇色淺淡,鼻梁挺直卻不顯鋒銳。
眼尾略垂,看人時似乎自帶三分悲憫。
可只要眼瞼盡抬,便可見到那一雙寒星般的眸子,不笑時似刀鋒凌厲,笑時眉眼舒展,又似春冰消融,親和溫潤。
巡邊兩年,膚色深了不少,消減掉一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精致,看起來倒是顯得愈發(fā)沉穩(wěn)了。
玉質(zhì)白袍隨落子的動作泛點流光,身前金線繡制的四爪金龍狀如騰飛,彰顯出一國儲君的端肅威嚴(yán)。
窗外雨聲簌簌,軒轅曜忽而抬眸,望向殿門方向。
并未有人來。
他心不在焉,扭頭看向桌案上的食盒,終是沒了興致,將手中捏得溫?zé)岬钠遄臃呕仄鍔Y,端起旁邊已經(jīng)只剩最后一絲余溫的茶喝了一口。
終于,漸近的腳步聲傳來,他聽得真切。
眉間似有春風(fēng)拂過,軒轅曜展露笑顏,虛虛按著受傷的肩膀緩緩起身。
“殿下!”
絳紅宮裙飛快掠過殿門,直撲入懷。
無需主子示意,沈燼屏退宮人,帶上殿門,抱劍值守在外。
“好了絮兒,多大人了還哭鼻子�!�
軒轅曜語氣寵溺,單手?jǐn)堊阎休p顫的人兒,微微側(cè)身,避免碰到傷處。
雖然遇刺是他自導(dǎo)自演,可那弩箭卻是實實在在射在了肩膀上。
“到處都在傳你遇刺,我都快急死了!”
趙絮兒仰頭看他,抿著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滿淚水,微微一顫便滾落下來。
沾一點在羽睫上,映著微紅的鼻尖和眼尾,如同凝露的海棠,落進(jìn)眼里,烙進(jìn)心底,勾起軒轅曜所有的柔情和疼惜。
輕柔的替她拭去淚珠,軒轅曜柔聲輕哄,“不是讓人給你送過信了嗎?只是傷著肩膀,不礙事的�!�
“你說得輕巧!”
趙絮兒吼完,恍然意識到這是在東宮,驚惶的望了眼外頭,訕訕咬唇,剛剛止住的淚水再度卷土重來。
軒轅曜好聲好氣哄不住,眉梢一挑,忽然按住肩膀“嘶”了一聲。
從小到大,這招百試百靈。
趙絮兒果然顧不上哭了,將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清麗小臉上擔(dān)憂和自責(zé)交織。
“是不是方才我撞傷你了?快叫太醫(yī)來瞧瞧�!�
軒轅曜露出得逞的笑,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的眼睛,“我好想你!”
趙絮兒吸了吸鼻子,兩眼往上瞧,搖頭,“我不想�!�
軒轅曜愛死了她這副口是心非的樣子,忘了肩膀有傷,又想去抓她另一只手。
這回是真的疼了,卻咬緊后槽牙強(qiáng)忍著,怕她擔(dān)心。
兩人說了會兒話,軒轅曜拉著她走到桌前,打開食盒,露出一碟黃白相間的金玉糕。
這是趙絮兒之前很喜歡的點心,軒轅曜捏起一塊喂到她嘴邊,“啊。”
趙絮兒皺眉搖頭,“金玉糕太甜了,我現(xiàn)在喜歡吃清淡些的�!�
軒轅曜臉上絲毫沒有不悅,“行,下回給你準(zhǔn)備清淡的�!�
他準(zhǔn)備把糕點放回去,趙絮兒忽然抓著他的手,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彎起眉眼。
鎏金燭臺上的火光微微顫動,將兩人的影子投在青玉屏風(fēng)上,交疊成一對水墨雙影。
愛意橫生時,沈燼不合時宜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殿下,皇后娘娘來了。”
趙絮兒瞬間收笑,嚼都沒嚼,咕咚一聲,囫圇將嘴里的糕點咽了下去。
她打心底里怵皇后,哪怕每次見面,皇后都始終笑盈盈的,看起來溫柔又和善——只是看起起來。
軒轅曜眼中的神采也飛快黯淡,趁臉上的笑還沒散完,柔聲對趙絮兒說:“你先回去,改日我去尋你�!�
而后吩咐沈燼,“送趙小姐出去�!�
趙絮兒抓著軒轅曜的手緊了緊,留下一句“好好養(yǎng)傷”,提步跟著沈燼離開。
沒有風(fēng),掌心余溫仍舊很快消散。
軒轅曜有些失神的望著手中缺了一塊的金玉糕,想咬一口,但腳步聲已經(jīng)近了,只得放回碟子。
皇后邁步進(jìn)來,他端身行禮,冷沉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母后�!�
鳳眸肅冷,皇后心口郁氣凝滯。
她從軒轅曜身旁走過,一抬手,將裝著金玉糕的食盒掃到地上。
朱唇輕啟,聲音如冰刃破空,“官眷假充宮娥,潛入東宮近侍儲君,太子,本宮且問你,此罪應(yīng)當(dāng)如何論處?”
軒轅曜深深汲氣,壓住心頭的不耐,“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迎入東宮當(dāng)太子妃,便不算有罪�!�
皇后鳳眸凝冰,連頭上的鳳釵流蘇都凍住不動了。
“你說什么?”
她將佛珠壓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獲得些許神佛之力來壓住心頭涌動的怒氣。
軒轅曜目光直視,語氣堅定,“我要絮兒當(dāng)太子妃,除了她,誰都不行�!�
皇后挑眉,怒極反笑,“你要?你拿什么要?”
她走到椅子前坐下,“軒轅璟雙目復(fù)明,馬上接了私鑄兵械的案子,一舉查到劉柯頭上。若非本宮及時斷尾,你現(xiàn)在面對的就是天子之威,還能有心思在這兒密會佳人品糕點?”
短短幾句話,將軒轅曜徹底從柔情蜜意中抽了出來。
眸光微動,方才還堅定要迎趙絮兒為太子妃的心,在權(quán)衡利弊后,很快開始動搖。
絮兒如今只是區(qū)區(qū)禮部員外郎之女,這樣的岳家于他而言,確實毫無助益。
雖為儲君,但乾坤未定,他必須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籌碼。
見他神色已變,皇后的語氣也緩和下來,“太子,大局為上,你可不能犯糊涂��!”
扶額嘆氣,皇后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太子三歲啟蒙,小小身軀坐于案前搖頭晃腦,很是機(jī)靈可愛,但到五歲時,卻不知何故,變得呆板木訥起來。
皇帝心疼他,召了六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膭踪F子弟入宮伴嬉侍讀,趙絮兒便是其中之一。
彼時的趙絮兒,還是平郡王的嫡孫女,聰明伶俐,嬌俏可人,也與太子最是親近。
當(dāng)時皇后也想著,兩人青梅竹馬,若是情深不移,日后便讓趙絮兒當(dāng)太子妃。
可誰成想,太子十三歲那年,平郡王見錢眼開,盯上了西北旱災(zāi)的巨額賑災(zāi)銀。
也不管吞不吞得下,只顧往回劃拉,粗淺收尾。
一朝事發(fā),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人贓并獲,最后被抄光家產(chǎn)褫奪爵位,貶為庶民。
趙絮兒被送出宮,很快,太子將其余侍讀陸續(xù)遣散。
當(dāng)時皇后只當(dāng)是太子長大懂事,無需再讓人侍讀,之后才知道,他那眼里心里,只有一個趙絮兒,其他人于他而言皆為無物。
紅顏禍水,小小年紀(jì)就魅惑儲君,皇后本想直接將人除了,一了百了。
就像收拾太子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只白貓一樣。
死了,就不會惦記,太子也就能收心,做他該做的事。
可誰知太子竟在趙絮兒身邊留了人暗中護(hù)衛(wèi)。
一擊未成,反而鬧得母子離心,太子更是放下狠話,只要趙絮兒有任何不測,不管是不是她做的,都會記到她頭上。
這一反將,她還真不好做什么了,只能從趙絮兒著手。
等人一及笄,馬上讓高門嫡子前去求娶,結(jié)果這小賤人絲毫不為所動。
也是,都勾上了太子,旁人哪里還入得了她的眼?
太子當(dāng)眼珠子護(hù)著,就這么一天拖一天,拖到如今太子羽翼漸豐,拖到這小賤人將他一顆心緊緊攥著,更是動不得了。
縱是巡邊這兩年,若要途徑風(fēng)光旖旎之地,太子還會提前傳信讓趙絮兒過去等著,二人伺機(jī)短聚。
好在太子不是個糊涂的,江山美人孰輕孰重,他心里有數(shù)。
桌上的茶徹底涼了,軒轅曜端起喝了一口,又苦又澀,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兒臣一時失言,母后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