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覷了眼謝長離,見他聽得認真,心里底氣足了些,續(xù)道:“曾紹沖雖死,平遠候卻還逍遙法外,南桑余恨未消,不肯就這么離開京城。妾身瞧她執(zhí)拗,實在怕她想不開,做出以卵擊石的事,非但會白白送死,或許還會連累主君�!�
“所以呢?”謝長離啜了口酒。
蓁蓁眉眼彎彎,帶著點撒嬌的語氣,試探道:“主君身邊還缺人手嗎?我瞧南桑身手很好,不妨給她找點事做,別整日鉆在仇恨的牛角尖里。等過幾年,或是平遠候自己犯事獲罪,或是她練出本事后能用旁的法子報仇,總比貿(mào)然尋仇得好�!�
“主君,不如你給她尋個身份和差事,讓她緩上幾年,好不好嘛?”
她自進了謝府,便守著本分有意避嫌,說話做事都跟辦差似的,絲毫沒像旁的小妾般美色邀寵,這還是頭回朝謝長離撒嬌。
年方十六的女子,正當韶華之齡,那張臉本就生得嬌媚,眼波流轉(zhuǎn)軟聲求情時,更如春水漫過心頭,溫柔繾綣。
聽得謝長離心都軟了幾分。
其實先前聞鐸提過,說南桑身手不錯,當日拼命救護蓁蓁,足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曾家的血債非曾紹沖
一人的性命可抵,為免南桑莽撞報仇,不若先將她收于麾下,往后再做打算。
不過謝長離手下不缺人手,且覺得南桑出自良善之家,心性未經(jīng)磨礪,未必遭得住血腥廝殺的磋磨,便沒應(yīng)。
誰知這會兒蓁蓁又找上門來了。
他遲疑著,抬手去揉眉心。
蓁蓁適時將酒杯添滿,柔聲道:“我知道主君身邊的人都是萬里挑一,且熟知來路的。南桑的能耐比起聞侍衛(wèi)他們,自是差得遠,也不必多好的去處,只消能讓她有個念想和奔頭,手里有事情做,別再急著報仇孤身冒險就成�!�
“她愿意嗎?”
“愿意的�!陛栎鑶栠^南桑的意思,自是有備而來。
謝長離瞧她這般用心,不由道:“你對南桑倒是很上心。”
“算是同病相憐嘛,若妾身淪落到這般境地,也會盼著旁人能幫一把。”蓁蓁低聲。
謝長離覷著她,默然把玩酒杯。
在提察司歷練這么久,看了太多的世間苦難,他早已將這顆心磨得冷硬,輕易不施同情。但她好像是個例外,那雙清澈柔軟的眼睛望過來時,總能讓他于堅硬中裂出一絲縫隙,露出僅存的柔軟。
其實也不難。
當初五六歲的小女孩尚能救護已是少年的他,如今要給南桑尋個落腳的所在,甚至將來時機恰當時幫她將曾家繩之以法,也不是不能。且若南桑能耐得住性子,守著他這兒的行事規(guī)矩,拋下急切報仇的莽撞去耐心搜集曾家的罪證,也未嘗不是助力。
這般安排,大約也能讓蓁蓁滿意。
謝長離琢磨既定,便應(yīng)了她。
蓁蓁未料他竟能同意,當即笑生雙靨,站起身屈膝道:“那妾身先替南桑謝過主君!”
歡喜之態(tài),如春光驟濃。
謝長離幾乎想伸手摸摸她含笑的側(cè)臉,卻還是忍住了,因湯足飯飽后身體微熱,不自覺松了松領(lǐng)口。
中衣松垮微垂,蓁蓁瞧著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輪廓,想起方才無意間撞見的那一幕,沒敢多逗留,將碗碟收回食盒后趕緊告辭溜走。
謝長離則披衣起身,召了聞鐸進來,吩咐他為南桑尋個身份,安排個妥當?shù)奈恢谩?br />
聞鐸應(yīng)命,當即就去安排。
走出書房的時候,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他記得上回跟主君提議時,主君是一口否決了的。如今忽然改了主意,莫不是方才夫妻閉門用飯,聽了虞娘子的勸?且適才主君吩咐差事時身上有酒氣縈繞,眼底藏著平素少見的溫存笑意,必是因夫妻廝磨而心緒頗佳。
看不出來嘛。
主君嘴上說只是當個擺設(shè)庇護著,到底是對枕邊人上心了。
……
書房之內(nèi),謝長離倒沒覺得這舉動有多異常。
安排過差事后,他照舊處置瑣務(wù)。
直到夜深人靜才沐浴歇下。
誰知才睡著沒多久,他就又夢見了蓁蓁,且比起從前的那些斷續(xù)的夢境或畫面,這回竟真切了許多。
仍是在這座書房,他好似是赴宮宴回來,喝得半醉,便自行寬衣躺下,打算睡醒了再做正事。
睡意朦朧中,蓁蓁不知是何時進來的,穿了身海棠紅的薄衫,垂順柔軟的綢緞貼著她的身段,勾勒出纖細柔軟的腰肢。她噙著笑走近,發(fā)髻挽得松散,柔嫩的唇瓣一張一合,似乎在跟他說什么,他卻聽不進去,只望著那雙眉眼。
一時是嬌媚動人的少女。
一時又像是當初救了她的小女孩,干凈而純粹。
她漸漸走近了,寬松的裙衫堆疊在床畔,屈膝跪在榻邊將他扶起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碗醒酒湯,委屈又溫柔的抱怨,怪他不該喝得這樣沉醉。他的身體半靠在她的懷里,少女似乎撐不住重量,半傾靠在軟枕上,徐徐給他喂醒酒湯。
那湯是什么滋味,謝長離不知道。
他只嗅得到她身上的氣息,連同身上柔軟的觸感都清晰分明的印刻在腦海。醒酒湯喝盡,她拿著雪白的帕子給他擦嘴,他卻著魔似的握住她的腕子,將那柔若無骨的手捏入掌中。
她沒躲,就那么由他握著,任由指腹從小臂游弋而上。
夢里的他像是在撕扯。
想要品嘗近在咫尺的香軟滋味,又克制著不敢沉淪,怕就此萬劫不復(fù),將她也拖入深淵。
最后,似是理智占了上風。
他猛地滾向床榻里側(cè),手指捏緊藏在角落里的短刃,借由疼痛將翻涌的欲念壓住,在蓁蓁湊上來時伸手推開了她。
少女微怔,旋即紅了眼眶。
她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忽而轉(zhuǎn)身下榻,咬著唇無聲跑了出去,背影單薄而落寞。
那一瞬,熟悉的心痛擊穿夢境,令他在睡夢里都痛得幾乎窒息,他下意識伸手想要將她扯回懷中,夢境卻在此時驟然消失。
謝長離猛地睜開眼,幾乎大汗淋漓。
夢里的留戀和劇痛殘存在心間,他明知是場夢,卻還是下意識望向門口,想要找到那抹身影。心底無端浮起懊悔,即便只是夢境,也讓此刻的謝長離無比后悔伸手推開她的那個動作。心里浮起強烈的渴望,想將她拽回懷中,再不讓淚水打shi她的眼眸。
可蓁蓁不在這里。
她這會兒應(yīng)該是在云光院,在滿屋暖香中,或許香夢正酣。
怎么回事呢?
謝長離捂住xiong口,察覺得到那里殘存的痛感,不由披衣起身,過去推開了窗戶。
月色正明,長夜安靜得沒半點動靜,唯有遠處廊下燈籠將滅,在微風里輕輕搖晃。
他揉了揉眉心,回味這清晰又古怪的夢境,有些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直到巡夜的侍衛(wèi)自遠處走過,他才收回了心神。
旖旎夢境不知來處,恐怕唯有問之于玄門。
倒是此前的那個場景……
謝長離閉上眼,猶記得夢中蓁蓁徐徐走來,眉目與記憶里的小女孩重疊,那樣清晰分明。
當初救下他的會不會是她?
這念頭再度浮起,讓謝長離覺得甚為荒唐。
但種種離奇夢境交雜,他忍不住地想,會不會是夏清婉撿了那枚玉玨,才讓他誤認了舊人,而當初救下他的其實是蓁蓁。那個小女孩長大之后其實是蓁蓁的模樣,夏清婉或許才是那個相似的人。
所以他會被夢境困擾,會在某些時候因蓁蓁而心痛如絞。
這念頭實在瘋狂,卻如荒草般迅速滋長蔓延,讓他忍不住想去問問蓁蓁,問她可曾去過廬州。
可這實在太荒唐了!
謝長離克制著,并未真的去問,然而這份疑惑縈繞在心頭,終于在數(shù)日之后達到了頂峰。
誅心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
因不日就要前往蜀州,謝長離這些天幾乎都待在衙署里,將后面兩月的事安排妥當。提察司里四位副手,如今已有兩位被召回京城,代他在離京的這陣子打理公事。
這會兒正逢晌午,謝長離用完了飯,正打算將副手叫過來耳提面命一番,忽見殿外甬道上人影漸近,是聞鐸匆匆走來。
他不自覺擱下了卷宗。
聞鐸快步趕到,拱手為禮后湊近身前低聲道:“虞娘子今日上街時被人尾隨,是禁軍的姬臨風�!�
“他想做什么?”
“屬下一時間也猜不到。隨行的侍衛(wèi)察覺后沒敢擅動,讓人速來告訴屬下。姬小將軍身份非比尋常,且據(jù)林墨先前報來的消息,禁軍的耳目也在暗里探查揚州鹽運的案子,屬下不敢擅自動手,特來稟報主君�!�
聞鐸雖不在提察司任職,跟謝長離混久了,這些事上便格外謹慎。
謝長離頷首,旋即取劍起身,“走,去看看�!�
長街之上,姬臨風正在角落啃蜜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