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環(huán)境能悄無聲息地融化一個人。
關(guān)于這句話,最好的例證,就是我和古州恰到好處的銜接。每個人都要和時空連接。只是我,恰好是在這個時間,被安排拼接在這里罷了。
鎮(zhèn)子很小,但也是因為小,所以親近。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派出所看門的老馬,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伙子。于是,好心的古州人開始給這個小伙子送東西。賣米的送米,賣雞蛋的送雞蛋,賣衣服的送來了幾件防寒的衣服。
老馬說:小藍(lán),你真是好福氣。也就只有在古州,才這么有人情味。說完,他指了指那一袋大米,接著說:就這些米,足夠你吃幾個月了。
我咀嚼著這句話,沒有回答。在我的潛意識里,如果我碰見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會毫不猶豫地幫他。但是,為什么老馬卻說,只有在古州,才是這樣。那么外面的世界,到底又是怎樣的呢我沒有深入地去想,因為我是幸運的,漂泊到了一個這么有人情味的地方。而幸運的人,總是不愿意深思為什么自己如此幸運。
我在這里扎根了,鎮(zhèn)子上的人見到了我,會笑著和我點頭。有幾個老奶奶,見到了我,甚至拉著我的手,邊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方言,邊用袖子抹眼淚。我好像成了悲劇的代名詞,但是那又怎樣,就像老馬所說,古州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陌生人進(jìn)來了。我的出現(xiàn),給整個鎮(zhèn)子添加了一種新的情緒,無論悲喜。
老馬找了派出所的領(lǐng)導(dǎo),看能不能幫我找個工作。領(lǐng)導(dǎo)很想幫我,但是派出所里的確沒有適合我的崗位。說完領(lǐng)導(dǎo)正要走,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過頭對老馬說:鎮(zhèn)上不是缺司機(jī)嗎干脆讓他跟著趙師傅學(xué)開車,這樣也是一份工作,趙師傅也不至于太苦,兩全其美啊。
老馬笑著說:李所長,我們再考慮考慮吧。
李所長接著說:那行,你再好好想想。說完就走了。
我興奮地對老馬說:對啊,老馬,我可以去做司機(jī)啊。
老馬笑著看著李所長走遠(yuǎn),然后立馬沉下臉,抖動著胡子,壓低聲音對我說道:可以個屁,那是什么工作,鎮(zhèn)子里有多少師傅在那條路上出過事,你知不知道。你那是去送死。說完,他雙手一背,黑著臉走回了值班室。這是他第一次沖著我發(fā)脾氣。
我看著走遠(yuǎn)的李所長,又看著生氣的老馬。一種無奈之感,慢慢升起。
我低著頭跟著老馬走進(jìn)了值班室,想看他,又不敢看他,這種尷尬,一直持續(xù)到下午。一個大媽提著一只剛宰好的雞,找到了老馬說:老馬,我聽隔壁張婆婆說,你兒子來找你啦。你看看,你在古州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個兒子。呀!在這呢,都這么大了。
說到這里,大媽走過來,熱情地拉著我的左手,然后又將那只雞塞到了我的右手,接著問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讓我不能用語言來回答的問題。我只好一直點頭。說了大概十分鐘,大媽站起來,對我說:我還有事,就不坐了。有空去大姐那兒玩。
我恍惚著,又點了點頭。接著,大姐又轉(zhuǎn)過頭喊了喊正在窗口吸煙斗的老馬:老馬呀。真是好福氣啊,你看你兒子長得多像你。這次來啊,肯定是接你出去享福的,你的好日子來啦。對啦,走的時候,別忘了和我說啊,我和雷子去送送你,順便啊,你那張椅子,記得給我留著啊……。又是一大堆話,等她走了之后。我和老馬都愣在了原地。我倆眼神一對,不禁都笑了出來,剛才尷尬的氣氛得以緩和。
沒等到下班,老馬就拉著我偷溜去東街的酒鋪里打了一斤黃酒,然后又急匆匆地趕回家。我還沒來得及坐下,老馬就沖著我喊道:別歇著,來廚房幫我打下手。
懸在半空的屁股只好不情愿地挪到了廚房。我看著老馬麻利地把整雞剁成雞塊,又切了蒜和辣椒之類的調(diào)料,然后點火熱鍋,倒油,下調(diào)料,倒雞入鍋,倒上一點黃酒,用蓋子蓋住鍋。也不知等了多久,當(dāng)老馬看見身后的我時,驚訝地問道:你進(jìn)來干嗎
我一驚,心想:難道老馬也失憶了
老馬仿佛醒悟過來,拍著腦袋大罵道:我這狗記性,是我喊你進(jìn)來的。我喊你進(jìn)來是想干嗎呢說到這里,老馬又一拍腦袋,邊揭鍋蓋邊罵道:鹽,哎呀,我喊你進(jìn)來是想讓你提醒我放鹽啊。
鍋蓋一開,香味就溢滿了整個廚房。味道散發(fā)地很慢,老馬就在這慢慢褪去的香味中手忙腳亂。
古州每戶人家的煙囪,幾乎都在同一時間散發(fā)出這種味道。后來有人告訴我,這種味道,是家的味道。那些香味從煙囪溜走,卻始終縈繞在這個小鎮(zhèn)子的上方,和秋霧交纏在一起,成為古州悠然歲月的嗅覺記號。
微涼的庭院中,我和老馬已經(jīng)擺開了。桌上熱騰騰的美食已讓我無暇思考,不等老馬說完話,我就夾起一塊雞肉塞進(jìn)了嘴里。老馬舉在空中的杯子只得僵在那里。老馬半是責(zé)備,半是關(guān)切地說道:原來我領(lǐng)了個餓死鬼回家呀。來,別吃了,聽我說完。
我放下筷子,吐出骨頭,聽著老馬發(fā)話。
老馬舉著酒杯的手都有點發(fā)抖了,良久,才說道:被你小子打斷了,想不起來了。那就不說了,就為了這只雞,干。
干。我也豪邁地舉起了我的白開水。
幾杯黃酒下肚,老馬的話開始多了起來。他挑了一塊雞脖子,邊啃邊說:你還真是我的福星啊。跟著你,有米,有雞蛋,還有雞肉吃。
我呵呵地笑著,又夾起一塊雞肉放進(jìn)嘴里。
老馬又喝下一杯酒,說道:洪娟這個人啊,太精明啦。用一只雞,就想換一把紅木椅子。這買賣,和打劫有什么兩樣。
我聽完之后,又夾了一筷子不知名的野菜塞進(jìn)嘴里,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道:這只雞不是給你的,是給我的。
老馬聽完笑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現(xiàn)在就開始分你我了,啊,真是有了雞肉忘了爹。不過話又說回來,收你這個假兒子還真是挺有用的,最起碼,我的下酒菜是不用愁了。說完,又拿起一塊雞架子啃了起來。
聽完之后,我哈哈大笑起來�?粗像R吃雞肉時臉上滿足的表情,我心里不禁嘆道:只是一頓肉而已,就能讓這個男人如此滿足。假如沒有之前的那些變故,他的親人圍繞在他的身邊,那他會開心成什么樣子。如果真是那樣,那現(xiàn)在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肉,陪他一起哈哈大笑的人,也會是他真正的孩子。他身邊空著的那個位置,會坐著他的妻子,這才是真正完整的家。
想到這兒,我突然有點傷感,我呢
如果將我前28年的記憶鋪滿,坐在我面前的人,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