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果然如同王嵐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今日老爹忙得很，根本無暇管顧她是否禁足在家中。

    而且即便被逮住了，大也可以說是夫子特許放自己假，諒老爹也說不出什么來，畢竟老爹最是敬重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更不會違逆夫子的意思。

    王嵐順利溜出了府門，如同一只被久閉籠中的鳥雀，到處撒歡。

    可直到當(dāng)她走到人流如織的大街上，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她愣愣站在人聲鼎沸的街口，神色怔仲。

    為著那場可能永遠也看不到頭的科舉，她每日都被摁在書房里讀書，上次出門玩都不知道是何時的事了。

    而且，她還連著落了整整六年的榜

    王嵐五味雜陳，既開心能出來玩，想到科舉又嘴里泛苦。

    罷了罷了，先把這難得的空檔享了再說！

    不知道去哪，她索性朝縣里一貫最喧囂的西市晃了過去。

    剛進西市，各種腔調(diào)的吆喝和討價還價的爭執(zhí)就撲面而來，熱鬧得不行。

    王嵐轉(zhuǎn)過個雜貨鋪拐角，就看見斗雞圈那里，里三層外三層的，圍得水泄不通，吆喝喧鬧得厲害，有人興高采烈地叫好，還有的在懊喪地罵娘。

    “喔��！啄它！啄它啊我的花將軍！”

    “完咯完咯，又他娘的賠了！”

    “哈哈哈！張仕誠，你這常勝將軍今兒是變常敗將軍了？再來一斗！”

    “來就來！李皓，掏銀子！”

    三個穿著鮮亮綢衫的年輕男子，一個個看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擠在最前頭，脖子伸得老長，一個個面紅耳赤，眼睛瞪得溜圓。

    王嵐一下子就認出這三個小子，是跟王家世代交好的張家、李家、趙家的三個兒子——張仕誠、李皓、趙扶風(fēng)。

    這三塊料，雖頂著秀才功名，身上的紈绔勁兒卻半點沒被書本洗去，依舊是陽和縣響當(dāng)當(dāng)?shù)募w绔子弟。

    他們四個一起長大，她年紀最小，但因為打小這三個就打不過她，被她揍了好幾頓后，就認了她當(dāng)老大。

    張仕誠瘦高個，家里做著陽和縣最大的房產(chǎn)買賣，此刻他那只威風(fēng)凜凜的“花將軍”蔫頭耷腦被對手踩在腳下。

    他氣得直跺腳，一腳踩偏，泥點子直接濺到旁邊李皓的褲子上。

    李皓家是開書局的，性子比張仕誠斯文些，但也沒好到哪里去，揪自己被弄臟的衣服沖張仕誠叫喚：“誒誒！我的新褲子！”

    “踩臟了咋了？你家印書的墨不比這臟？”張仕誠沒好氣地嗆回去。

    趙扶風(fēng)是唯一沒摻和斗雞、只抱著膀子在旁邊看戲的。

    他家是世襲的武官，雖然大乾朝是以武立國，但在歷經(jīng)朝堂的百年風(fēng)云變幻的如今，大乾朝武官的地位早已不復(fù)當(dāng)初榮光，在把持權(quán)柄的文官眼中，他們這些武官不過是路邊一條。

    所以趙扶風(fēng)整個人也沒什么太多架子，和幾個商賈之流的子弟混跡在一起，早已熟稔。

    他人不如其名，身形壯碩，此時笑起來聲如洪鐘：“得了得了，一只雞嘛！老張，我看你那花將軍干脆改名叫敗將軍得了！”

    說著，趙扶風(fēng)一抬眼，目光隨意掃過人堆，然后猛地定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扯過還在斗雞的兩人，不由得脫口驚呼一聲：“臥槽，你們快看快看！快瞧那是誰��？！”

    聽到他的呼喊聲，張仕誠和李皓幾乎同時轉(zhuǎn)頭，原本不耐煩的表情頓時大變！

    “老大？！”張仕誠第一個蹦了起來，撞開擋路的人，三步并作兩步就躥到王嵐跟前。

    李皓緊隨其后，趙扶風(fēng)更是咧開大嘴笑著也擠了過來。

    三人呼啦一下把王嵐圍在中間，臉上全是見鬼般驚愕又摻雜著高興的神情。

    “老大！真是你�。俊睆埵苏\上上下下使勁瞅著王嵐，“你爹不是鐵了心要把你鎖死在書房里，考不上秀才就不放風(fēng)？今兒個是”

    他促狹地瞇起眼，拖長了調(diào)子，“偷跑出來的？”

    旁邊李皓拿扇子點了點額頭，一副恍然憶起的戲謔模樣。

    “唔，想起來了！上回老趙家送桂花糕，王伯父還在門前跟下人吩咐，說少爺讀書讀到緊要關(guān)頭，天塌下來也不準放人進門打擾�！�

    他故意瞟著王嵐清秀的臉蛋，壓低聲音打趣，“老大，您今兒出來，該不會是”

    趙扶風(fēng)嘿嘿一笑，蒲扇大的巴掌“啪”一下拍在王嵐瘦削的肩膀上，差點把她拍個趔趄，聲若洪鐘地補刀：“天塌了？沒見塌啊？還是說老大你終于把那勞什子秀才給考趴下了？！”

    三人互相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色，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

    周圍有幾個原本專注斗雞的閑漢也被這動靜引得扭頭看過來，好奇地打量過來。

    王嵐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脖子根“騰”地一下直沖頭頂。

    不行！在昔日的小弟面前丟臉？絕對不行！

    王嵐仰起下巴，試圖撐出點昔日揍遍三個發(fā)小的氣勢，硬著頭皮道：“胡扯！是我新拜的老師，謝起謝舉人慧眼識珠，說我有才思敏捷，有讀書天賦，是妥妥的科舉種子，但勞逸結(jié)合才是讀書正道，特意放了我一天假，懂不懂？”

    �。�

    才思敏捷？讀書種子？

    空氣靜了一瞬。

    三人飛快地交換了個茫然又極其古怪的眼神。

    哪個好人家的讀書種子連考三次童試都不過，至今連個秀才功名都考不上啊

    不過謝舉人？那可是他老子張員外請客幾次想攀談都未能請動的人物，而且

    夸王嵐有天賦？勞逸結(jié)合？放學(xué)生休沐？

    真的假的？

    “慧眼識珠？”李皓慢吞吞地重復(fù)，臉上的表情明顯寫著“信你才有鬼”。

    “休沐？”張仕誠跟著重復(fù)，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往上咧起。

    趙扶風(fēng)最直接，他滿臉“你在蒙鬼呢”的表情，問道：“老大，謝夫子真這么說？”

    王嵐剛撐起的氣勢就要垮下去，臉皮發(fā)燙，目光游移，“當(dāng)當(dāng)然！”

    突然，她目光瞥見人群外還有個眼熟的人，聽見這邊動靜，正饒有興致地看過來。

    居然是她那混賬書童！

    電光火石間，王嵐身體比腦子更快，下意識地沖過去，一把薅住了孫昀的胳膊，把人扯了過來。

    孫昀猝不及防，被得趔趄了下，差點一頭撞在王嵐肩上！

    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王嵐急匆匆地道：“他是我書童，他能作證！你說今天謝老夫子是不是夸我了，還放我一天假�！�

    話沒說完，王嵐就悄悄朝孫昀擠眉弄眼，眼神還帶了點威脅之意。

    孫昀視線極快地掃過眼前面三個穿著體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年輕男子，再聯(lián)想到王嵐那番話，頓時恍然大悟。

    這是吹牛皮被質(zhì)疑了，還被狐朋狗友們當(dāng)場抓包，扯他過來圓謊？

    孫昀意味深長地瞥了眼王嵐，悄悄伸出兩根手指沖著王嵐晃了晃。

    圓謊可是技術(shù)活，要你二兩銀子不過分吧？

    王嵐此刻最是緊張關(guān)頭，生怕孫昀不僅不肯幫她圓謊，還拆穿她，對孫昀的一舉一動都瞧的真切，心靈福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技術(shù)活，當(dāng)賞！

    孫昀微微一笑，緊跟著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少爺你說的是這事啊”

    三個小弟都緊緊盯著他，對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倒是沒察覺。

    下一刻，孫昀語氣夸張地拔高聲音道：“這話是謝老夫子說的，夸少爺天資聰穎，根骨清奇，前途無量，大智若愚呢！”

    王嵐松了口氣，又覺得不太對勁，她怎么覺得孫昀這語氣，不像是在夸她呢？

    怪怪的。

    那邊孫昀還在繼續(xù)發(fā)揮，“當(dāng)時小人就在書房，謝老夫子他老人家就這樣拍著少爺?shù)募绨蛘f”

    說著，孫昀“啪”地拍在王嵐肩膀上，捏著嗓子語重心長地道：“嵐兒啊，你很是勤勉，然過猶不及，科舉之道，在于厚積薄發(fā)，更要張弛有度，今日休沐，便是為師授你休養(yǎng)生息、以利再戰(zhàn)的方略！”

    他越說越順溜，越說越有鼻子有眼的，什么謝夫子捻須微笑，眼神滿了慈愛和期許，說得繪聲繪色，聽得張仕誠、李皓和趙扶風(fēng)三人都有點呆滯。

    連圍觀的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王嵐吞了吞口水，倒倒也不用這么夸張吧？

    你說的我自己都快信了

    李皓手里的扇子下意識地開合了兩下，狐疑的目光在王嵐那張強撐鎮(zhèn)定的臉和孫昀那雙寫滿真誠的眼睛之間逡巡片刻。

    他“唰”一聲合上扇子，“書童是吧？你說得誠懇，聽起來還挺像有那么回事的。”

    旁邊的張仕誠立刻心領(lǐng)神會，擠眉弄眼：“就是就是！老大的書童嘛，那自然是一、條、心！”

    他把最后三個字咬得又重又慢，眼神瞥向王嵐，里面的揶揄藏都藏不住，“老大，你說是也不是？”

    趙扶風(fēng)更是直接，一只大巴掌重重拍在孫昀另一邊肩膀，大咧咧的說道。

    “老大，他是你的書童，自然是向著你說話的，難道他一個小小書童，還敢違逆主人的意思不成？不過這書童忠心護主，機靈非凡，倒是好樣的！不過嘛，哈哈，咱們都是自己人，懂的都懂！”

    懂？懂什么了你們！

    看著三人完全衣服油鹽不進的表情，頓時有些氣急。

    一時難掩小女兒家心性，惡狠狠的瞪了孫昀一眼。

    狗怪你這狗奴才辦事不利，吹得也太過火了！

    孫昀無辜的撇了撇嘴，心說這能怪我嗎？還不是你平日里給人的形象太草包了？

    不過既然收了錢，那售后自然是包的啊老弟。

    孫昀使了個顏色，讓她把先吃進肚子里。

    糊弄幾個紈绔而已，瞧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