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小滿覺得自己快要被全息廣告淹沒了。
眼前漂浮的熒光廣告牌像一群甩不掉的食人魚，撕咬著視野，360度環(huán)繞著她嗡嗡作響：
“清北沖刺套餐！簽約保分，無效退款！”
“元宇宙名師1對1，學渣逆襲不是夢！”
“智能錯題分析儀，讓粗笨滾粗！”
她縮了縮脖子，校服外套的兜帽立刻扣上頭頂，降噪耳機的貓耳造型軟軟地耷拉下來，勉強隔絕了百分之三十的音波攻擊。
漫展的喧囂從四面八方涌來，空氣里塞滿了電子屏的冷光、爆米花的甜膩和人群蒸騰的熱氣。她像一條缺氧的魚，艱難地在人潮里挪動，唯一的目標是前方展臺上那座流光溢彩的《光遇》限定盲盒自動販售機。玻璃柜里，最后幾個“星之彼岸”絕版盲盒像沉睡的星辰，在變幻的射燈下流轉著誘人的微光。
為了這個，她排了整整兩小時的隊，還貢獻了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那筆原本打算買新數位板的錢，現在正以游戲幣的形式在她虛擬錢包里叮當作響。
“借過！勞駕！”一個扛著巨大攝像機云臺的壯漢幾乎把她擠進旁邊賣發(fā)光烤腸的攤子。林小滿踉蹌一步，袖口蹭過油膩膩的餐車邊緣，留下一條可疑的醬色污跡。她低頭看了一眼，那點臟污很快被校服原本就沾著的馬克筆藍痕和不知名的顏料斑點吞沒。算了，她心里嘀咕，反正這件校服就是她的移動畫布，記錄著所有“不小心”和“沒注意”。
好不容易挨到販售機前，手指懸在虛擬支付界面上，卻有點發(fā)僵。全息屏上正輪播著一條廣告：一個眼窩深陷、頭發(fā)枯黃如稻草的男生，被數十塊懸浮屏幕包圍，上面滾動著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刺眼的紅色錯題標記。
一個激昂的電子音在吶喊：“還在被低效學習拖垮？‘智學方舟’AI管家，24小時精準監(jiān)控學習狀態(tài)，榨干每一秒潛力！家長端實時推送，成績波動無處遁形！現在簽約，贈送‘睡眠優(yōu)化’傳感器，讓孩子夢中也在進步！”
林小滿胃里一陣翻騰。這廣告精準戳中了她的死穴——父母。
父親林海，此刻大概正在南極冰蓋上某個科考站里，對著顯微鏡分析遠古冰芯里的氣泡；母親蘇瀾，則大概率在硅谷某個亮得刺眼的實驗室里，跟一堆代碼和芯片較勁。
他們存在于她手機里那個名為“全球一家人”的三人小群里，頭像常年灰著，偶爾跳出來幾條信息，內容千篇一律：
“小滿，月考成績出來沒？”
“最近睡眠充足嗎？智能手環(huán)數據顯示你深夜心率偏高。”
“給你預約了周六的線上全科診斷，別遲到�！�
家？那個位于市中心高檔公寓頂層的大平層，更像是一個配備了頂級智能家居系統(tǒng)的豪華酒店套房，空曠、冰冷、運轉精準。冰箱永遠塞滿有機食品，掃地機器人勤懇地吸走每一粒塵埃，空氣凈化器無聲地吐納，唯獨缺了點人氣。
林小滿在那里的常態(tài)，就是戴著降噪耳機，蜷在巨大的沙發(fā)里，讓《光遇》世界里溫暖的霞光、悠揚的琴聲和陌生旅人點燃的篝火填滿屏幕，也填滿心里那個空洞。云端養(yǎng)娃，至少還能聽見崽崽軟糯地喊一聲“媽咪”，比手機里那些冰冷的“數據分析”和“遠程關切”暖多了。
“喂！你到底買不買��？不買讓開！”身后傳來不耐煩的催促。林小滿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指尖在虛擬屏幕上狠狠戳下“確認支付”。
嘩啦啦——游戲幣被扣除的清脆電子音響起。販售機發(fā)出柔和的光，內部機械臂靈活地抓取了一個盒子，穩(wěn)穩(wěn)地送到出貨口。
不是那個期待中的、閃爍著星云般深邃藍紫光澤的“星之彼岸”絕版盒，而是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款，包裝上印著最常見的晨島向導形象。
“嘖，果然�！绷中M小聲嘟囔，心底那點僥幸的泡泡啪地破了。非酋體質永不辜負。她認命地伸手去拿那個普通盲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盒子的瞬間，盒底一道愈合狀彩虹刻痕閃過微光，黑暗中的星云核心驟然爆發(fā)！強光吞噬世界時，她聽見《光遇》空靈琴音。
“嗶——嘟！檢測到玩家‘咸魚躺平王’（林小滿的游戲ID）連續(xù)消費累積達標！觸發(fā)隱藏彩蛋——‘墊刀之王’的憐憫！特別饋贈：絕版‘星之彼岸’盲盒×1！愿歐氣伴您同行！”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毫無預兆地炸響，音量之大，蓋過了整個展館的喧囂！一道炫目的金色光柱“唰”地從販售機頂端投射下來，精準地籠罩在林小滿身上，瞬間將她變成了整個展館的焦點！
“臥槽！什么情況？”
“絕版星之彼岸？！這機器出BUG了吧？”
“咸魚躺平王？這ID有點東西�。 �
周圍的驚呼和議論聲潮水般涌來，夾雜著無數道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她身上。林小滿整個人都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著剛才那個普通盲盒被機械臂迅速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緩緩從出貨口升起的、如同截取了一方宇宙的盒子。
盒體是深邃到極致的藍紫色，仿佛蘊藏著無垠的夜空和旋轉的星云。無數細碎的、鉆石般的星塵在材質內部緩緩流淌、明滅，變幻出瑰麗莫測的光彩。盒蓋中央，一個抽象化的、由純粹光線勾勒出的飛翔小人圖案微微凸起，散發(fā)著柔和的乳白色光暈，溫暖而圣潔。僅僅是看著它，就仿佛能聽到《光遇》世界里那悠遠空靈的背景音樂在耳邊輕輕回蕩。
“天……天啊……”林小滿的呼吸都屏住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巨大的、不真實的狂喜瞬間沖垮了理智。她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將那個沉甸甸的、仿佛蘊藏著整個宇宙星辰的盒子緊緊抱在懷里！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校服傳遞到皮膚上，卻奇異地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溫潤。
她抱著盒子，像抱著一個稀世珍寶，在周圍一片“歐皇！”“吸吸歐氣！”的聲浪中，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擠出人群，逃離了那個被羨慕嫉妒恨目光炙烤的中心。一路飛奔，沖進展館外相對僻靜的消防通道，冰冷的金屬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璋档墓饩�下，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發(fā)著幽幽的綠光。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林小滿才敢大口喘氣，胸腔劇烈起伏。她低頭，看向懷中那個流光溢彩的盒子，心臟依舊跳得飛快，臉頰因為激動而發(fā)燙。這簡直是奇跡！是天上掉餡餅！是她這個萬年非酋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拂過盒蓋上那個發(fā)光的小人圖案。入手處細膩溫潤，仿佛在撫摸一塊上好的暖玉。她深吸一口氣，懷著近乎朝圣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摳開盒蓋邊緣的卡扣。
“咔噠�！�
一聲輕微的脆響在寂靜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盒蓋緩緩開啟。
沒有預想中玩具模型，沒有兌換碼卡片，甚至沒有常見的防撞泡沫。盒子內部，只有一片純粹到極致的黑暗。深邃，粘稠，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而在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心，懸浮著一顆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東西。
它像是一顆被極致壓縮的恒星核心，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介于液態(tài)和光態(tài)之間的奇異質感。核心是熾烈燃燒的白金色，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向外層層暈染過渡，依次是熔金般的亮黃、溫暖的橘紅、深邃的幽紫，最外層則縈繞著絲絲縷縷如同星云塵埃般的冰藍色光霧。這些色彩并非靜止，而是在以一種緩慢而玄奧的韻律旋轉、流淌、相互滲透，仿佛在演繹著宇宙初生時的壯麗景象。一種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嗡鳴聲從它內部散發(fā)出來，帶著一種奇特的共鳴感，直接敲擊在人的靈魂深處。
林小滿完全被這超乎想象的存在攫住了心神，大腦停止了思考，只剩下純粹的震撼。這是什么？絕版盲盒的隱藏彩蛋？某種最新的全息投影技術？她的手下意識地、著了魔般地向那顆懸浮在黑暗中的微型星云伸去，指尖帶著好奇與渴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流轉的光霧邊緣時——
嗡！�。�
那顆微型星云猛地爆發(fā)出無法想象的強光！不再是溫暖流轉的星云，而像是超新星在眼前轟然爆發(fā)！純粹、霸道、毀滅性的白光瞬間吞噬了一切！消防通道幽綠的指示牌、斑駁的墻壁、冰冷的金屬門……整個世界都在刺目的光芒中溶解、崩塌！
“啊——！”林小滿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雙眼被強光灼得劇痛，瞬間失明。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從盒子內部傳來，拉扯著她的身體，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拽進那片爆裂的白光中心！她感覺自己像掉進了滾筒洗衣機，又像被塞進了粒子加速器，天旋地轉，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似乎聽到了遙遠的地方，傳來幾聲《光遇》世界里空靈而縹緲的鋼琴和弦音，純凈得不似人間。
而那個被強光包裹、脫手掉落的“星之彼岸”盲盒，在砸向冰冷水泥地的前一剎那，盒底一個極其微小、仿佛天然生長出的彩虹狀刻痕，倏地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七彩流光，隨即被淹沒在吞噬一切的純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