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修宴的白月光回國那天,他親手將我送進精神病院。
你太像她了,留著你只會讓我分心。
三年后,他用全網(wǎng)直播的盛大婚禮迎娶白月光時,我作為頂級調(diào)香師受邀出席。
閃光燈下我含笑遞上新婚禮物:沈總,這瓶‘涅槃’的味道熟悉嗎
他盯著我鎖骨處的燒傷疤,突然當眾打翻香水:當年火災(zāi)你救的人是我!
電視直播被掐斷的瞬間,我俯身撿起碎片。
不,燒死你白月光那場火,才是我放的。
1
地獄歸人
冷硬的鐵門,帶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開了。
外面在下雨。不大,淅淅瀝瀝。粘膩的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
林晚站在門內(nèi)。
一道門。
隔開了地獄和人間。
身上洗得發(fā)白、印著模糊編碼0327的病號服空空蕩蕩。三年前被塞進來時合身的尺寸,如今掛在身上,成了諷刺的麻袋。
她身后,那道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
關(guān)死了。隔絕了里面日日夜夜的尖叫、嘶吼和無休止的藥片氣味。
空氣驟然空曠。
也驟然寒冷。
幾個零星的穿著藍白條紋的身影,湊在遠處樓房的鐵窗前,眼神木然地望向這邊。
像一群被馴化的、失去生氣的困獸。
風(fēng)吹起她額前枯草般的頭發(fā)。露出蒼白的臉,沒什么表情。眼神像被這濕冷的雨浸泡透了。
只剩下一種接近虛無的疲憊。
一只冰冷的手伸過來。是那個送她出來的主治醫(yī)生,姓張。
指節(jié)粗短,掌心帶著常年翻閱病歷的潮濕感。
捏著幾張薄薄的紙。
林晚,出去后,按時吃藥。張醫(yī)生的聲音平板無波,確診的重度精神分裂,妄想癥。病歷都在這里,自己收好。
他頓了頓。混濁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心照不宣的晦暗光芒。
沈先生說了,要你安安分分。別再……靠近那些不該靠近的圈子。
病歷紙的邊緣,戳得林晚指尖生疼。
安安分分
她低頭。
紙張最上面,重度精神分裂,具有顯著攻擊與自毀傾向的診斷結(jié)論,加粗加黑。
像一塊沉甸甸的烙鐵。
右下角,龍飛鳳舞簽著一個名字——張棟。
筆力遒勁。
簽下名字的人,也曾溫聲細語地告訴她:林太太,只是些小問題,配合治療就好。
就在這同一間辦公室。背后掛著仁心仁術(shù)的錦旗。
呵。
一聲短促的氣音,從她喉嚨深處逸出。
幾不可聞。
她捏著那幾張紙。走到門口右側(cè)那個巨大的、綠色橡膠垃圾桶旁。
滋啦——
清晰,利落,毫不猶豫。
紙張瞬間被撕成兩半,四半,八半……碎成無數(shù)無法辨識的雪花片。被她抬手,揚進了污濁的雨水和垃圾里。
動作干凈得像揮開一片討厭的塵埃。
動作太快。
張棟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他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林晚!他聲音沉了下去,你敢!這是你保命的憑證!
保命林晚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她微微偏過頭,側(cè)臉線條在雨幕中顯得愈發(fā)瘦削、冷硬。
保命唇瓣無聲翕動。
那個字眼像是毒刺。
她扯了扯嘴角。一個毫無溫度、近乎破碎的弧度。我在地獄待了三年。早就不信保命這種,屁話了。
她轉(zhuǎn)過身。
不再看身后任何人,任何景。
踩著濕漉漉的水泥地。步子虛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直通通的韌勁。
像一棵被狂風(fēng)無數(shù)次掀翻,根卻死死釘在地里的草。
身上的病號服很快被雨水打濕了。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前面。
馬路對面巨大的LED電子屏,在灰暗的雨幕里,散發(fā)著刺目的強光。
滾動播放著同一個場景。
極盡奢華的宴會廳,漫天紛揚的純凈白色玫瑰花瓣。
空氣里仿佛都透著甜膩的香檳味道。
一個男人。站在耀眼的聚光燈下。
身著昂貴的高定禮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無可挑剔,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正是沈修宴。
三年前,親手將一紙精神鑒定報告按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身邊。
依偎著一個穿著價值千萬婚紗的女子。純白蕾絲勾勒出曼妙身姿,妝容精致如同櫥窗里的娃娃。
蘇蔓。
那張臉……那張曾被無數(shù)人驚嘆,說和林晚有七八分相似的臉。
正洋溢著無可挑剔的、沉浸在巨大幸福里的笑容。眼角眉梢都透著得償所愿的矜貴。
屏幕上打著鮮紅巨大的標題:沈氏集團總裁沈修宴先生與蘇蔓小姐今日大婚,天作之合!
字幕閃爍。
又打出另一行字:寰宇集團董事長親臨祝賀!
鏡頭適時切給臺下前排。
沈修宴的母親,那個永遠優(yōu)雅得體的貴婦人,魏淑嫻。正笑容滿面地朝鏡頭頷首。
眼角,帶著對這場聯(lián)姻的十分滿意。
雨絲冰冷地落在林晚臉上。
匯成細小的水流,蜿蜒滑下。
她的腳步釘在原地。
仰著頭�?粗菈K巨大屏幕上,那場全城直播的世紀婚禮。
看著那張和曾經(jīng)的自己酷似的臉,穿著圣潔的婚紗,依偎在那個男人的臂彎里。
那是她耗盡力氣愛過的男人。
也是親手將她推下深淵的男人。
屏幕的光芒在她眼里跳躍。如同地獄業(yè)火的反光。
嘴唇抿成一條慘白凌厲的線。喉嚨里有一股灼燙的腥氣在翻涌。
她沒動。
就那么站著。
任雨水沖刷。
像是要把這畫面,刻進骨血里。
許久。
久到街邊便利店的老板娘狐疑地從窗內(nèi)探頭張望這個奇怪的流浪女人。
林晚終于抬起手。
不是擦雨。而是用力地、仿佛要碾碎什么東西般。
狠狠拂過自己左鎖骨下那道猙獰扭曲的疤痕。
被粗糙病號服磨得凸起的燙傷疤痕。
粗糙的手指掠過。帶來一陣清晰的麻痛。
很好。
這痛楚清晰地提醒著她一切。
她扯動僵硬的唇角。
緩緩地。
像是廢墟里開出的第一朵染血的殘花。
勾起一個笑。
冰涼刺骨。
無聲地動了動嘴唇:開始吧。
2
陌生來客
雨還在下。
街角那家24小時便利店的燈光亮得有些晃眼。
林晚推門進去。
門框上的感應(yīng)器發(fā)出毫無情感的叮咚聲。
柜臺后面。一個染著黃毛的年輕店員正低頭打手游。嘴里還叼著半截剛點著的煙。
操!又送人頭傻逼隊友!他罵罵咧咧,頭也不抬,買東西自便啊,掃碼。
林晚身上濕透的病號服散發(fā)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混著藥味和濕衣服的頹敗氣息。
她沒去看食物區(qū)。徑直走向貨架深處的生活用品區(qū)。
腳步很輕。幾乎沒什么聲音。
她停在最便宜的旅行洗漱包前。伸手拿了一個。又拿了一塊最普通的肥皂,一包毛巾。最后,是一頂不起眼的黑色鴨舌帽。
收銀臺只有她一個顧客。
店員終于抬頭看了一眼。掃過她濕透的病號服,視線最后落在那頂被她壓得很低的鴨舌帽帽檐上。
眼神里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詫異和…那是什么晦澀的光他認識這件病服。
黃毛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她的臉。蒼白,病態(tài),但輪廓…有些眼熟
十七塊五。聲音有點干巴。他低頭去掃商品碼,煙灰彈落�,F(xiàn)金還是掃碼
林晚從褲袋里摸出一個舊巴巴、邊緣磨損得厲害的黑色零錢包。摸出幾張濕漉漉的紙幣。
一張十塊,一張五塊,幾個叮當作響的硬幣。
不多不少。剛好十七塊五。
哐當幾聲悶響,硬幣滾落在柜臺。
黃毛飛快地收錢。塑料袋往柜臺一丟。
給。他沒再看她。拿起手機又點開一局游戲。煙霧繚繞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前邊有公廁可以換。
動作和語氣都透著一股刻意疏遠的冷漠。
林晚拎起袋子。
轉(zhuǎn)身。
推開門,重新沒入雨幕。
便利店門上的燈光短暫映亮了門口一片區(qū)域。也映亮了一個一直站在門邊燈箱陰影里的人影。
男人身量很高。穿著一身剪裁精良、材質(zhì)顯然極其昂貴的黑色羊絨大衣。雨水在他腳邊匯聚成一小灘水漬。
手中撐著一把沉重昂貴的黑傘。傘骨線條冷硬。
大半張臉隱在傘檐和陰影下。只露出弧度凌厲的下頜線。
雨點敲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如同夜幕里蟄伏的一道剪影。安靜得沒有任何存在感。
他的視線。
卻穿透便利店的玻璃窗和迷蒙的雨幕。精準地捕捉著里面那個穿著病號服、購買廉價用品的身影。
尤其是在她抬手,拂過左胸上方那道疤痕的瞬間。
那雙隱藏在傘檐陰影下的眼睛。
瞳孔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
目光像冰冷的X光射線。審視。衡量。不帶絲毫情感溫度。
直到林晚的身影消失在便利店門口,重新沒入街對面的雨霧。
撐著黑傘的男人。
終于動了。
極其輕微的。極其緩慢地。
他朝著林晚消失方向的街角。
略微側(cè)了側(cè)頭。像黑暗中鎖定獵物的猛禽。
然后,他無聲地抬起另一只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對著空氣。
做了個極簡單的、卻不容置疑的手勢。
兩下。
像是按下了某個無形的開始鍵。
手勢落下的剎那。
他身后的雨幕陰影里。悄無聲息地,亮起了兩束極其微弱的紅光。轉(zhuǎn)瞬即逝。
像是藏匿在黑暗里的眼睛回應(yīng)了他的指令。
沒有聲音。
沒有對話。
只有雨點敲擊地面。
黃毛店員不知何時抬起了頭。
他下意識地盯著那個神秘男人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但,燈箱旁邊。
空無一人。
仿佛剛才那道昂貴冰冷的剪影,只是雨夜水汽折射出的一個荒謬幻影。
只有地面上那片深色的水印子。
在便利店的燈光下。
悄悄融化著。
3
塵封的鑰匙
雨聲模糊了所有。
林晚裹緊了身上同樣濕透的廉價黑色一次性雨衣。
便利店那頂同樣廉價的黑色鴨舌帽,被她壓得更低了。帽檐幾乎遮住半張臉。
她熟門熟路地拐過兩個街角。
避開有攝像頭的主路。
鉆進一片密集擁擠、如同巨大迷宮般的城中村。
筒子樓三個字掉了兩個筆畫,只剩個模糊的同子口貼在入口銹跡斑斑的鐵欄桿上。
墻皮剝落得厲害。
露出里面更丑陋的青磚底色。
樓道里彌漫著一股濕垃圾霉變腐爛、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的濃重氣味。
昏暗的路燈光線被狹窄的樓道切割成幾塊破碎的光斑。樓梯扶手油膩得反光。
林晚停在了一樓盡頭那扇鐵皮門前。
老舊的綠漆。布滿彎彎曲曲的劃痕。
她站定。
雨水還在順著雨衣的下擺往下滴。嗒,嗒。砸在地面臟污的水泥上。
她靜靜地看著這扇門。
像個從未歸家的陌生人。又像一個終于回到戰(zhàn)場的疲憊士兵。
半晌。
她慢慢伸出手。
不是在身上摸索鑰匙。
而是探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脖頸——那里曾被沈修宴套上過一條價值不菲的鉆石鎖骨鏈。美其名曰定情信物。
但此刻。空空蕩蕩。
指尖探入自己領(lǐng)口的內(nèi)側(cè)。貼著那件濕透的病號服領(lǐng)子。
指腹緩慢、用力地捻壓。
捻著衣領(lǐng)布料下,一個極其微小的硬塊。
一下。
再一下。
嘶啦——
一聲布料被撕裂的輕響。
一塊被反復(fù)縫補、邊緣都磨得極其光滑的、指甲蓋大小的灰撲撲布片,被她用指甲精準地摳扯出來。
撕開的衣領(lǐng)內(nèi)里。一個薄如蟬翼的塑料小袋被取了出來。
袋子里。是一枚小小的銀色鑰匙。
樣式普通。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發(fā)亮。
鑰匙很涼。
沾著雨水的濕氣。
她的指尖卻很穩(wěn)。
沒有一絲顫抖。仿佛這枚鑰匙不是剛從血汗浸透了三年的衣服夾層里取出,而是一直就穩(wěn)穩(wěn)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彎腰。
將鑰匙插進鎖孔。
喀噠。
輕微到幾不可聞的轉(zhuǎn)動聲。
門內(nèi)傳來一陣機簧老舊的摩擦聲。
門開了。
一股濃烈到窒息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帶著長久封閉空間的濁氣。
林晚在門口停頓了幾秒。像是在等待某種沉淀。然后,側(cè)身邁入黑暗。
門在她身后合上。
咔。
隔絕了外面那個喧嘩混亂卻自由的世界。
也隔絕了城中村混亂的叫賣和劣質(zhì)音樂。
死寂。
屋里伸手不見五指。
灰塵的味道霸道地占據(jù)了所有感官。
她在黑暗里站了足有十秒。適應(yīng)著絕對的黑暗。
然后,她才抬腳往里走。腳步很輕,避開地上可能的障礙物。
幾步之后,右轉(zhuǎn)。
她的指尖精準地觸碰到一個冰冷的塑料開關(guān)。
啪。
光線刺眼。
一盞老舊的節(jié)能吸頂燈,在頭頂接觸不良地閃爍了幾下。
才穩(wěn)定下來。發(fā)出輕微的嗡鳴聲。
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這個不足二十平米的狹小空間。
局促的單間。一眼能望到頭。
一張靠著墻的硬板床。光禿禿的木板,連床墊都沒有。被一層厚厚的灰覆蓋著。
墻角一張小木桌,兩把塑料凳子。同樣積滿厚灰。
唯一顯眼的。
是門后角落處,那個半人高的舊冰箱。
同樣覆蓋了一層灰。拉手上掛著一截老化的電線和一個同樣灰撲撲的轉(zhuǎn)換插頭。
林晚的目光沒有在這屋里其他任何地方停留。
她徑直走向冰箱。
伸手抓住冰箱側(cè)面那個毫不起眼的塑料把手。向外一拉。
沒有拉開冰箱門。
而是打開了側(cè)板上,一個隱藏極好的小方洞——一個類似檢修口的蓋子。
里面竟然不是冰箱線路。
而是一個小小的、嵌入墻體深處的保險箱。
真正的秘密,不在冷凍層。
而是藏在這冰箱外殼的假象之后,在冰冷的墻壁夾縫里。
林晚伸出手指。
在密碼鎖區(qū)域飛快地點按了幾下。
嗒。嗒。嗒。
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異常清脆。
咔噠。
一聲輕響。鎖開了。
保險柜門彈開一絲縫隙。
微弱的光線泄露進去。
照亮了里面僅有的幾件東西。
一支細長的玻璃管。晶瑩剔透,里面是濃稠的玫瑰金色液體,在昏暗中流轉(zhuǎn)著神秘的光澤。瓶身沒有任何標簽。
一個陳舊但保護得很好的U盤。塑料外殼邊角都磨圓了。
還有一部老款的按鍵式手機。黑色的,樣式笨拙過時,像一塊厚重的磚頭。
林晚的目光最先掠過那支玻璃管。沒有停留。
然后落在U盤上。眼神復(fù)雜了一瞬,似乎勾起了某些極其沉重的東西,隨即又變得冰冷。
最終。
她的視線。沉沉地落在那個黑色手機磚頭上。
像是看著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又或者是…引爆一切的引線。
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伸手,將那部磚頭拿了出來。
沉甸甸的觸感。有些硌手。
她用袖子用力擦掉手機上厚重的灰。
動作有些粗暴。
指腹撫過冰冷的按鍵。感受著塑料外殼下,某種早已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電子電路沉睡的冰冷感。
她用指尖摸索著機身側(cè)面。
找到一個極其隱蔽的充電口。
動作沒有絲毫遲疑。林晚拿起那根掛在冰箱拉手上的老舊充電線。用力吹了吹插口表面的浮灰。
對準手機底部的充電口。
稍一用力。
將數(shù)據(jù)線狠狠懟了進去。
噗嗤。
細微的接口咬合聲。
然后。
幾秒死寂。
就在她以為這老古董早已徹底報廢時——
嗡……嗡……
那個沉寂了三年的黑色磚頭,像一頭被強行喚醒的蟄伏怪獸。
機身。
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
一點微弱的紅光。在屏幕下方某個極其不起眼的小孔里,倏然亮起。
像一個從漫長冬眠中,終于睜開的眼睛。
4
午夜鈴音
嗡……嗡……
手機在窄小的桌面上震動著。笨重的機身敲打著劣質(zhì)的合成板桌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悶響。
屏幕中央。
微弱的背光燈艱難地亮起一小片。映出通話連接中...幾個模糊跳動的白字。
林晚坐在桌旁的矮塑料凳上。
背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
沾滿污水的廉價雨衣搭在床沿。濕漉漉的病號服緊緊貼在身上。寒意和灰塵的氣息往骨頭縫里鉆。
可她渾然不覺。
她所有的注意力。
都凝聚在那個發(fā)光的通話界面。
房間里死寂。
只有手機震動桌面的低頻噪音。還有她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聲音。
咚。咚。咚。
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
一秒兩秒十秒
不知過了多久。
噗……
一個極其細微的氣流音。
像是老舊的錄音磁帶在轉(zhuǎn)動前,刮蹭磁頭那一下噪音。
電話。
終于接通了。
沒有問候。
沒有寒暄。
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電話那頭極其微弱的、仿佛被空曠房間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電流聲。
像毒蛇爬過干草的嘶嘶聲。
空氣像是凍結(jié)了。
林晚甚至可以聽到灰塵落在桌面細微的聲響。
她的手指下意識蜷緊。指尖掐進掌心一片冰冷的肉里。用力到骨節(jié)泛出青白。
三年了。
一千多個日夜地獄般的煎熬。
舌尖滾過無數(shù)淬毒的控訴、嘶吼、詛咒、恨意。
此刻。
真正接通了這唯一通向過去、也唯一可能通向復(fù)仇之路的電話時。那些醞釀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暴烈情緒,反而沉到了最底。
喉頭像被冰冷生硬的鐵塊死死塞住。
吐不出一個字。
她只是死死盯著那臺手機。聽著那規(guī)律的、毫無感情的電流白噪音。
像一個絕望的溺水者,死死盯著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電話那頭。
依舊是沉默。
絕對的沉默。
沒有呼吸聲。沒有背景音。只有那要命的嘶嘶電流聲,穿過漫長的歲月和無盡的黑暗,流淌過來。
又過了幾秒。
或者幾分鐘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某種奇異的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男聲,毫無預(yù)兆地切了進來。
聲音不大。
卻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死寂里猛地刮過神經(jīng)。
只說了兩個字:
編號。
不是問號。是冰冷冷的陳述。帶著一種長期處于上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林晚的脊背瞬間繃得更緊。
幾乎能聽到骨頭在硬撐下發(fā)出的細微呻吟。
她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那點殘留的水光已經(jīng)被一種徹底的、破釜沉舟的恨意取代。
那些醞釀的言語被狠狠咽了回去。
她必須通過考試。
只有考試合格的人,才有資格使用黑河的服務(wù)。交易從來只認籌碼,不同情淚水。
林晚松開緊攥到失血的拳頭。用極其嘶啞、像砂紙摩擦玻璃的聲音,一字一頓:
零、三、二、七。
數(shù)字出口的瞬間。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那是她刻在病號服上,刻在每一個發(fā)下來的藥瓶上,刻在每一次電擊治療后抽搐的身體上的編碼!
一個烙印。一聲詛咒。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只有那電流聲持續(xù)地嘶嘶作響。像是在無聲地運算著什么。
接著。
那個冰冷的金屬嗓音再次響起。沒有絲毫波動。
口令。
第二道考題。
林晚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心臟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沖向冰冷的指尖。
她想說什么。
舌尖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了舔。只有一片咸腥的鐵銹味——那是她自己生生咬出的血。
她深深吸了一口充滿灰塵的空氣。像要把這污濁的氧氣化作最后一口燃燒的能量。
聲音依舊嘶啞。
卻帶上了某種被碾碎后重新淬煉過的、玉石俱焚的狠厲。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三個字:
活、下、去。
這三個字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說完,她整個人微微晃了一下。手臂下意識撐住冰涼的桌面才穩(wěn)住。
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口令正確。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嘶嘶……
只有細微的電流聲如同背景音效般持續(xù)。冰冷,無情。
林晚撐在桌上的手背繃緊。青筋隱現(xiàn)。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像刀子慢慢切割緊繃的神經(jīng)。
她幾乎要以為這次連接只是一場冰冷的夢。
就在她的耐心即將被這無窮盡的沉默拖斷的剎那——
啪嗒。
一聲極其細微的電子開關(guān)跳轉(zhuǎn)的聲音。
從手機那頭傳來。
接著。
是那種老式精密儀器高速運轉(zhuǎn)的嗡鳴聲。低沉而穩(wěn)定。仿佛有什么沉重龐大的機械,在電流的催動下緩緩啟動。
那個冰冷的金屬嗓音終于再次響起,不帶一絲漣漪。
黑河。
聲音略頓了一下。
聆、聽、需、求。
每一個字都清晰,平直。像冰冷的代碼被逐行讀取。
5
歸去來
嗡……
手機的蜂鳴聲弱了下去。
老舊的黑色磚頭機屏幕,閃爍了一下。
徹底暗了下去。
房間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頭頂那盞嗡嗡作響、接觸不良的節(jié)能燈。
昏暗的光線。
如同渾濁的河水,沉甸甸地流淌在灰塵彌漫的空氣里。
林晚依舊保持著撐住桌面的姿勢。一動不動。
好像那部耗盡她三年來最后一點家底的手機,也抽干了她最后的力氣。
她垂下眼。
視線落在桌面上�?諢o一物。
只有一層灰。被她手臂壓出了兩個清晰的痕跡。
黑河只收現(xiàn)金�,F(xiàn)金交易是基礎(chǔ)。賬號是后話。
可她現(xiàn)在。
身無分文。
連離開這城中村的路費都欠奉。
呵……
她喉嚨里又滾出那種短促沙啞的笑。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牽扯到背后的筋骨,隱隱作痛。
笑聲里沒有絲毫愉悅。
只有無盡的疲憊和一絲尖銳的嘲諷。嘲諷這命運殘酷的玩笑。
她抬起眼。目光掃過這間積滿了灰、象征著她人生最低谷的小屋。
像一個囚徒望著最后一座牢籠。
然后。
定在了門后角落。
那臺同樣落滿厚灰的、半人高的舊冰箱上。
她撐著桌子,緩慢地站起身。
身體有些僵硬。動作帶著大病初愈般的滯澀。
一步步走到冰箱前。
彎下腰。
手指撥開冷凍層拉手上那些沒用的老電線。
探向冰箱后面。那與布滿水漬苔痕的冰冷墻面的縫隙。
摸索了片刻。
嗤——咔。
指甲勾住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突起,用力一扯。
一個邊緣已經(jīng)翹起、粘了厚厚污跡的扁薄信封。
被從冰箱背后,如同揭掉一張早已失效的封條般,扯了出來。
沒有封口。
林晚直接伸手進去。
指尖觸到了微涼而堅韌的塑料卡片。
抽出來。
一張銀行卡。普通的藍綠配色。角落印著地方銀行的LOGO。磁條磨損嚴重,邊角還微微卷起。
她捏著這張薄薄的卡片。
目光凝在上面。像是在審視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東西。
這張卡。
是她被捕之前——在被沈修宴哄騙著簽下所謂療養(yǎng)同意書之前——唯一倉促間藏下的東西。
東挪西湊,外加抵押了媽媽唯一留下的一個不值錢玉鐲換來的五萬塊。原打算應(yīng)急。
三年了。
里面原本該有利息。
可她被關(guān)在鐵籠子里�?ū粌鼋Y(jié)了嗎密碼忘了怎么辦會不會已經(jīng)成了廢卡
思緒紛亂。
最后只剩一個念頭:這是最后的路費。唯一的燃料。
她把銀行卡塞進濕透的病號服內(nèi)袋。
貼身藏著。像一個賭徒藏起僅剩的籌碼。
接著。
她再次打開冰箱側(cè)面那個不起眼的暗格。手伸進冰冷的保險箱。
這一次。
她沒有看那個U盤。
也沒有看那部冰冷的手機。
指尖掠過它們,帶著某種決絕的意味。
徑直。
握住了那支細長的玻璃管。
管壁冰涼刺骨。
里面濃稠的玫瑰金液體,在昏黃燈光下折射出如夢似幻、甚至帶點妖異的光芒。
旋開頂部。
一股極其濃郁又極其復(fù)雜的氣味瞬間逸散出來。
甜膩到令人反胃的花香。如同最盛大的狂歡后、滿地腐爛玫瑰的氣息。
冷冽鋒利的草本調(diào)。像割開皮膚噴灑的汁液。
最后是一絲若有若無、勾人心魄的麝香尾調(diào)。如同黑暗中潛行野獸的腺體氣息。
甜,冷,腥。
正是她當初按照記憶里最精確的數(shù)據(jù),調(diào)試出的最后一瓶未命名的香水——在她被沈修宴打斷手腕、關(guān)進瘋?cè)嗽旱那叭臁?br />
她面無表情地舉起瓶子。
瓶口倒置。
粘稠的、仿佛流動金沙般的液體。
傾瀉而出。
沒有半分吝惜。
一滴。
一滴。
沉重地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
啪嗒。啪嗒。
像融化的黃金砸進灰燼里。
那些瑰麗而致命的氣味分子在空氣中瞬間爆開、交織、升騰。形成一種極具存在感、濃稠到幾乎凝固的氣味場。
仿佛要將這間陋室里積壓了三年的絕望、恐懼和腐朽。
徹底燃燒殆盡。
就在液體即將倒盡時。
她的手腕微微一頓。
殘留的最后大約二十分之一的液體懸停在瓶底�;蝿又�,折射出最后一絲虛弱的金光。
啪!
毫無預(yù)兆地。
她猛地將這價值連城、耗費無數(shù)心血的小半瓶黃金,狠狠砸向地面!
玻璃瞬間粉碎!
金色液體如同帶毒的血液,噴濺開來!
空氣里的氣味濃度再次飆升!
奇異的甜腥彌漫至每一個角落。瘋狂地撞擊著鼻腔和神經(jīng)末梢。
林晚站在飛濺的玻璃碎片和液體殘骸中。微微仰著頭。
閉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這濃郁、詭異、仿佛帶有腐蝕性的氣味。
讓它們灌滿胸腔。
再猛地睜開!
那雙在精神病院麻木了三年的眼睛深處。
熄滅已久的東西。
終于。
被最后這點燃料與這驚心動魄的一砸,徹底點燃!
6
夜宴迷情
云景大酒店。
頂層宴會廳。
巨大水晶吊燈的光芒太過璀璨,幾乎要刺傷人的眼睛�?諝饫锔又嘿F香檳和食物馥郁的甜香。還有大朵大朵新鮮空運的保加利亞白玫瑰堆砌出來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濃烈花香。
衣香鬢影。
珠光寶氣。
名流們端著酒杯淺笑低語。侍應(yīng)生托著銀盤穿梭如蝶。記者在角落里架起長槍短炮,鏡頭忠實地捕捉著這場盛大婚宴的每一個上流瞬間。
舞臺中央。
巨大的粉色香檳塔在燈光下折射出夢幻的光。
主角正站在香檳塔前。
沈修宴。
他一身量身定制、足以抵上尋常人家半套首付的純黑色晚禮服。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襯得他肩線愈發(fā)寬闊挺拔。鼻梁高挺,眉峰如刀。
此刻他正微微側(cè)身。手臂紳士地環(huán)著身旁一身耀眼珠光白的蘇蔓。
蘇蔓臉上的笑容甜蜜得如同剛出爐的奶油蛋糕。幸福得無懈可擊。她微微踮起腳尖,更貼近身旁高大的新郎。手上那枚巨大的鴿血紅鉆戒,在聚光燈下紅得像凝固的血滴。
司儀的聲音通過頂級音響回蕩在奢華殿堂。
……讓我們再一次舉杯,祝福這對璧人!沈修宴先生!蘇蔓小姐!
……修宴……蔓蔓……
司儀的聲音在沈修宴聽來,有些模糊的失真。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他臉上維持著完美得如同刻度的微笑。恰到好處地回應(yīng)著司儀的每一句祝福。
目光偶爾掠過蘇蔓燦爛的笑靨。
那張臉。確實很美。像被頂級園藝師修剪得毫無瑕疵的玫瑰。眼波流轉(zhuǎn)間,像極了另一個人初嫁時的模樣。
只是。
少了些什么。
蘇蔓的手柔軟地挽在他的臂彎里。傳遞著依賴的溫度。
可他只覺得那處皮膚被無數(shù)細小的針不斷刺著。越來越麻木。
沈修宴下意識地捻動了一下無名指根。
那里空蕩蕩的。
曾經(jīng)圈著一枚素雅的鉑金指環(huán)。內(nèi)側(cè)刻著他自己寫下的日期縮寫。
三年前,在他強行將那枚指環(huán)從那個瘋女人無名指上擼下來時,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鮮血滲出,染紅了戒指內(nèi)側(cè)的刻字。
他厭惡地將它丟給保鏢處理掉。
保鏢怎么處理的來著他忘了�;蛟S隨手扔進了哪個垃圾桶
指環(huán)那種不值錢的玩意兒。
連帶著上面沾染的血和瘋狂,都該被徹底丟棄。
沈修宴收回目光,再次投向璀璨的香檳塔和下方祝福的人群。
人群里。
一張熟悉而討好的臉湊近。
是他在海外療養(yǎng)院意外病逝的老丈人的得力副手——陳副總。老丈人臨終前特意提拔給蘇蔓的娘家心腹。
陳副總端著酒杯,滿臉堆笑。
沈總!恭喜恭喜!這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蘇董要是看見蔓蔓小姐今天這么幸福,一定……他聲音洪亮,帶著刻意渲染的情緒,試圖引起臺上新郎的注意。
沈修宴的眼皮都沒抬一下。
目光虛虛掃過陳副總那張諂媚的笑臉,像掠過一件無趣的擺設(shè)。
他微微頷首。敷衍的弧度近乎于零。
視線已經(jīng)越過人群,捕捉到母親魏淑嫻。
魏淑嫻正站在稍遠處,接受幾位夫人的道賀。儀態(tài)萬方,笑容雍容。
注意到兒子的目光,她遙遙舉起香檳杯。
眼神交匯的剎那。
魏淑嫻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一絲。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不容置疑的贊許。
很好。這才是她精心培養(yǎng)的兒子。懂得選擇什么才是最有價值的聯(lián)姻。
沈修宴心頭那點莫名的焦躁似乎被這眼神安撫了少許。也許母親是對的。
過去的就該徹底埋掉。
他舉杯回應(yīng)。
水晶高腳杯輕輕相碰,發(fā)出清越的脆響。
沈總!
一個助理模樣的人腳步匆匆地擠到他身側(cè)。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一絲意外。
外面有位‘晚’小姐,是……調(diào)香師送來了賀禮。說是必須親自交給您本人。助理的語氣有些不確定,她說她受邀前來觀禮,但我們查了名單,沒有這位……
沈修宴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調(diào)香師姓晚
沈家名下的地產(chǎn)、娛樂、醫(yī)療產(chǎn)業(yè)都沾,唯獨沒有香氛線。何況今天這種場合……什么阿貓阿狗都想來蹭個臉熟
他甚至懶得看助理一眼。視線依舊落在遠處與人言笑晏晏的母親身上。唇瓣開合,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的淡漠。
趕出去。
可……助理明顯遲疑了一下,那位女士……穿著很特別。手上拿著一個很專業(yè)的……黑絲絨盒像是裝香水瓶的禮盒。而且她說……
助理的聲音更低了幾分。
她復(fù)述了寰宇集團魏董事長……就是您母親今天上午,特別囑咐酒店禮賓部安排貴賓通道的一句話。
沈修宴握著酒杯的手指。
毫無預(yù)兆地。
極其輕微地收緊了一下。
一點極其細微的漣漪,終于打破了他眼底那片完美的冷漠湖面。
他慢慢地。
極其緩慢地。
轉(zhuǎn)過頭。
銳利的、帶著審視和被打擾后不悅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助理略顯緊張的年輕面孔上。
她說什么
他的聲音不高。
卻冷得像冰刀刮過空氣。
7
香水有毒
直播鏡頭死死釘在舞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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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宴攥著那個黑絲絨盒子。指骨用力到發(fā)白,幾乎要將薄薄的絨面捏碎。盒面那兩粒小鉆,硌得掌心生疼。
整個宴會廳死寂一片。
記者們的鏡頭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鏡頭焦距瘋狂推進,貪婪地捕捉著他臉上每一絲裂痕。
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眼中瞬間炸開的驚駭。那不是一個新郎該有的眼神。更像是深夜行路的人,猝不及防踩到了森森白骨。
蘇蔓也感覺到了臂彎里沈修宴那條手臂的僵硬。像是一瞬間化為了冰冷的石膏。她精致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絲慌亂爬上眼角。她本能地想伸手去碰那個盒子:修宴,這是什……
滾開!
一聲粗暴的低吼,像平地驚雷,猛然炸響!
沈修宴猛地一甩臂膀!動作兇狠,毫無防備的蘇蔓被帶得踉蹌一步,差點歪倒。精心梳理的發(fā)髻散落一縷,搭在驚愕煞白的臉側(cè)。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看著這個前一秒還溫柔體貼的新郎。
可沈修宴根本沒看她。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死死攫住幾步之外那個女人。
林晚站在原地,姿態(tài)甚至稱得上松弛。她微微歪著頭,唇角還噙著那抹若有若無的、冰封般的笑意。像是在欣賞一出突然變得精彩的好戲。
沈修宴的呼吸粗重起來。喉結(jié)上下劇烈滾動。巨大的LED屏幕清晰地捕捉著他額角瞬間暴起的青筋,像幾條扭曲猙獰的蚯蚓。他死死盯著林晚鎖骨下方。
不可能……這兩個字從他齒縫里擠出來,干澀嘶啞,當年……當年救我的人…是蔓蔓!我親眼看著她……
他像是要說服自己,聲音猛然拔高,帶著一種絕望的狂躁: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也有疤!
眾人的目光唰地轉(zhuǎn)向蘇蔓。
蘇蔓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用左手蓋住了右手小臂上那片淡粉色的、曾被無數(shù)媒體報道過的勇氣的勛章。
哦林晚的眉毛輕輕一挑。那笑容驟然加深,露出一點點森白的牙齒,像暗夜里劃過的冷光。你是說…你‘親愛的’蔓蔓手臂上…那個
她的聲音陡然變冷,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凌。
沈總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年‘英勇’救你沖出火海,卻只燙傷那么小一塊的蘇小姐……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驚天動地的嘲諷,如同撕裂華麗錦緞的利剪,清晰地穿透整個死寂的宴會廳:
難道比我這塊……從頭淋到尾的汽油!生生燒出來的疤!更值得銘記嗎!
汽油!
炸了!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
賓客席一片嘩然!記者群里更是爆發(fā)出抑制不住的驚呼!
咔嚓!咔嚓!咔嚓!快門聲瘋了一樣響成一片!所有的鏡頭焦點都死死鎖定在林晚身上,恨不得將她鎖骨下那道猙獰的疤痕烙印在直播畫面里!也鎖定在沈修宴那張瞬間褪盡血色的臉上!
她說什么汽油!
當年的火災(zāi)……不是意外失火
天�。∧前毯邸�
沈修宴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像被萬噸巨錘狠狠擊中!那塵封了三年、刻意被遺忘的濃煙烈焰、皮肉焦糊的味道、那令人窒息的絕望……混雜著眼前林晚嘶吼出的汽油兩個字!如同猙獰的鬼手猛地探出記憶的深淵!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眼前發(fā)黑,耳畔尖銳的耳鳴如同無數(shù)鋼針攢刺!
手里的黑絲絨盒子再也握不��!
哐當��!
一聲刺耳的脆響!
盒子脫手飛出!
狠狠砸在香檳塔的最底層!
價值百萬的涅槃香水瓶,連同那個小小的盒子,瞬間粉身碎骨!璀璨得令人心碎的玫瑰金色液體,混合著透明的香檳酒液、晶亮的玻璃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流,轟然傾瀉!潑濺一地!
粘稠、濃烈、詭異的復(fù)合香氣——那既像腐爛玫瑰又像新鮮割開的草莖、還帶著一絲血腥麝香的頂級調(diào)香師手筆——混合著香檳的酒精氣息,在這一刻毫無阻礙地、爆炸般地彌漫開來!
整個奢華婚宴的穹頂之下,仿佛瞬間盛開了無數(shù)糜爛而劇毒的花朵!氣味濃稠得如有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向每個人的神經(jīng)!
呃……人群中有人被這詭異濃烈的氣味刺激得捂住口鼻。
沈修宴更是首當其沖!
那瞬間爆發(fā)的、獨一無二的氣味分子,如同無數(shù)微小的針,精準、兇狠地刺入他的鼻腔,狠狠扎進大腦最深處!
塵封的閘門轟然洞開!
記憶碎片瘋狂倒灌!
同樣的氣味!一模一樣!
鋪天蓋地!就在那地獄般的火場!在那片滾燙、粘稠、致命的濃煙與絕望之中!他混亂的意識最后捕捉到的……就是這刻骨銘心的、如同惡魔低語的甜腥氣味!
是她……
救我的……真的是她……
轟��!
一個恐怖的念頭如同驚雷,在沈修宴一片狼藉的意識廢墟中炸開!
不是蘇蔓!當年把他從致命濃煙里拖出來,用自己的背死死護住他沖出火場的人……是林晚!那道纖弱卻爆發(fā)出驚人力量的身影……那悶哼著承受灼燒的顫抖……
所以那道疤……
沈修宴的身體晃了晃,像被抽掉了脊椎骨。他死死捂住胸口,那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不是因為背叛,而是因為那遲來的、足以將人凌遲的真相的重量!壓得他幾乎要跪倒在地!他猛地抬頭,看向林晚的眼神,褪盡了所有的冷漠和掌控,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驚駭和……某種瀕臨崩潰的、尋求確認的絕望。
當年……當年那場火里……救我的是你
他伸出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只手曾無數(shù)次命令他人,此刻卻像一個溺水者徒勞地抓向虛空,指尖微顫地、絕望地指向林晚鎖骨下那道蜿蜒的烙印。
所以這道疤……是為了……
——Cut!!!
刺耳的指令,帶著一種氣急敗壞的破音,如同潑婦尖叫般響徹全場!直接打斷了沈修宴那帶著血淚的質(zhì)問!
聚光燈像斷電一樣瞬間熄滅!
整個會場陷入一片人為制造的昏暗!只有應(yīng)急燈發(fā)出微弱慘綠的光。
剛剛還在直播的主屏幕瞬間一片漆黑,中央只剩一個刺眼的紅色方塊:【信號中斷】!
控制室動作快得驚人!導(dǎo)演的吼叫從監(jiān)控喇叭里傳出:機器關(guān)掉!所有機器!給我關(guān)掉�。�
現(xiàn)場導(dǎo)演、酒店保安像炸了窩的馬蜂一樣沖向記者區(qū)域!
不許拍!關(guān)機!
你!把內(nèi)存卡交出來!
誰給你的邀請函!證件出示!
場面瞬間一片混亂!尖叫聲、推搡聲、抗議聲、機器關(guān)機的嘟嘟聲……混亂的人潮如同撞碎的玻璃杯四下流竄。
在這片失控的混亂中央。
沈修宴如同被定身的石像。被驟然掐斷的疑問凝固在他的喉嚨口,胸腔里翻涌的驚濤駭浪無處宣泄。他茫然地看著一片漆黑的主屏幕,又猛地轉(zhuǎn)向林晚的方向。
一束微弱的光,恰好晃過那片狼藉的香檳塔碎片。
林晚就站在那片金黃色的液體和玻璃殘骸旁邊。
半明半暗的光線下。
她臉上那冰冷凝固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
取代它的,是一種極其專注的姿態(tài)。她微微彎著腰,視線垂落,像在仔細查看什么稀世珍寶。
在沈修宴呆滯、驚疑的目光中。
林晚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俯下身。
幾縷長發(fā)滑落,幾乎遮住了她的側(cè)臉。
她伸出右手。
白皙的指尖。
穩(wěn)穩(wěn)地。
拈起了一片鋒利的、沾著粘稠玫瑰金色液體的香水瓶玻璃碎片。
冰冷的玻璃刃面上,倒映著混亂宴會廳扭曲的光影,也映著她自己那雙深不見底、寒意徹骨的眸子。
碎片在她指間緩緩轉(zhuǎn)動。
折射出最后一點來自破碎香檳塔底座反射的、冷冰冰的光澤。
如同淬火鋒刃上的一點星芒。
8
誰在縱火
會場后臺VIP休息室厚重的雕花木門,被一股蠻力哐地撞開!
沈修宴幾乎是用身體撞了進來。他像是被一頭無形巨獸追趕,胸口劇烈起伏,昂貴的禮服前襟浸滿了涅槃香水與香檳混合的粘膩液體,散發(fā)出濃烈又詭異的氣息。
蘇蔓被他死死拽著手腕拖進來。力道之大,讓她纖細的手腕瞬間紅紫一片。
修宴!你弄疼我了!蘇蔓痛呼掙扎,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凌亂的印記。你干什么!
沈修宴對她的掙扎置若罔聞。喘息粗重,眼睛赤紅一片,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愛意或呵護,而是深不見底的質(zhì)疑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探尋。剛才舞臺上爆發(fā)的記憶碎片和濃郁香氣,像滾燙的烙鐵一遍遍灼燒他的神經(jīng)。
他用盡力氣,將蘇蔓狠狠摜在巨大的沙發(fā)椅背上!
蘇蔓痛呼一聲,頭釵都被撞掉,狼狽地跌進柔軟的皮質(zhì)里。
那氣味!沈修宴的聲音如同砂紙磨過,嘶啞破碎,他猛地逼近,雙手撐在沙發(fā)扶手上,將蘇蔓囚禁在自己暴躁的陰影里。林晚調(diào)出來的那個鬼東西的味道!為什么……為什么和當年大火里燒死蘇瑜(白月光真名)時……我昏過去前聞到的!一模一樣!
那個名字——蘇瑜——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進了蘇蔓混亂的神經(jīng)!她眼底掠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那慌亂如此清晰,甚至沖淡了之前的委屈。
她強作鎮(zhèn)定地別過臉,避開沈修宴滾燙的、仿佛能燒穿靈魂的逼視,聲音帶上委屈的哭腔:你發(fā)什么瘋!你在說什么什么蘇瑜……什么氣味……林晚那個瘋子!她就是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下賤瘋子!她的話你也信她是想毀了我!毀了我們的婚禮!
毀了你一聲冷得掉冰渣的聲音,突兀地從門口響起。
兩人悚然一驚,齊齊望去。
休息室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隙。
林晚倚在門框邊。姿勢隨意得仿佛在看戲。手里,依舊松松地捏著那片鋒利的玻璃碎片。碎片的尖角上,凝固的金色液體在頭頂水晶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粗K蔓,像在看一灘粘在昂貴地毯上的污漬。
蘇小姐剛才臺上被沈總甩開的時候……林晚的唇角勾了一下,一個殘忍的弧度,動作挺‘利落’的嘛。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慢慢掃過蘇蔓驚恐地藏起小臂的動作。完全不像個…手臂有‘大面積燙傷’后遺癥的人呢。
蘇蔓猛地一縮!像被毒蛇的信子舔過皮膚。
沈修宴的目光死死釘在蘇蔓下意識蓋住的右臂上!那個部位……那片淡粉色的傷疤位置…剛才蘇蔓被甩開時,為了平衡身體,那只手確實是本能地撐了一下地面!動作靈活!毫無阻滯!完全不像一個曾被深層灼傷、連沈家請的頂尖物理康復(fù)師都暗示過可能遺留輕微僵硬的人!
一個驚悚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沈修宴的心臟,越勒越緊!
他猛地一步上前!大手不再是鉗制,而是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兇狠,直接朝蘇蔓擋在手臂前的左手手腕抓去!
你干什么!放手!沈修宴!你瘋了�。√K蔓的尖叫變得凄厲,真正帶上了恐懼!她拼命扭動掙扎,身體像受驚的蝦米一樣弓起!另一只手不顧一切地去抓撓沈修宴的手背!
她的指套(保護美甲和掩飾疤痕的蕾絲裝飾)在慌亂掙扎中脫落!那只做過美甲的、保養(yǎng)得如同瓷器的手背暴露出來。
沈修宴的手背瞬間被撓出幾道血痕!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覺!那只鐵鉗般的大手帶著無可匹敵的蠻力,硬生生、一點一點地掰開了蘇蔓拼死護住右臂的左手!
脆弱的蕾絲護臂被撕開!甚至扯裂了晚禮服的紗袖!
那片一直被精心掩蓋的、被媒體稱為愛的徽章的淡粉色燙傷疤痕,暴露在水晶燈慘白的強光下!
現(xiàn)場一片死寂。只有蘇蔓絕望的抽噎聲。
沈修宴的呼吸瞬間停滯。
他死死地盯著蘇蔓手臂上那片皮膚。
那里確實有一片粉紅色的、仿佛新肉長出的痕跡。但——
那形狀!那紋路!那微微凸起的邊緣……
根本不是被火焰舔舐灼烤后留下的、那種猙獰扭曲、深入肌理的烙印!
那分明……
更像是由化學(xué)藥劑腐蝕、或者…是被激光美容手術(shù)精確地制作出來的、刻意模仿燙傷的仿真疤痕!顏色是淺淡的、人為干預(yù)后的粉紅!表面光滑平整,缺乏真實燒傷疤痕那種粗糙不平的坑洼和緊繃感!
一道晴天霹靂!
劈得沈修宴眼前發(fā)黑!他猛地攥緊蘇蔓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假的……他失魂般呢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血沫,假的!你手臂上的疤!是假的�。。�
他猛然抬頭,赤紅的眼睛如同瀕死的野獸,死死盯著蘇蔓因劇痛和巨大驚恐而扭曲變形的臉!那被眼淚和脫妝弄花的、精心描繪的完美面具,此刻顯得無比猙獰!
所以當年……沈修宴的聲音抖得厲害,卻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真正沖進火場……救了我的是林晚!他猛地指向倚在門邊、冷眼旁觀的林晚,燒在你妹妹蘇瑜和你手臂上留下這假疤的火!才是你放的——為了滅口!還是為了……取代她的位置�。�!
——夠了!
一聲威嚴而略顯急切的怒喝,在門口響起!
沈修宴的母親魏淑嫻,不知何時也趕到了門口。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罩著一層慍怒的寒霜,眼神銳利如刀地掃過休息室內(nèi)一片狼藉。尤其是看到被沈修宴按在沙發(fā)上、衣衫碎裂、狼狽不堪的蘇蔓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色和一絲極深沉的焦慮。
她身后,跟著同樣面色鐵青、眼神閃爍不定的陳副總。陳副總的目光,同樣死死釘在蘇蔓暴露出來的手臂上,喉嚨艱難地滾動著。
魏淑嫻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攥著蘇蔓手腕、瀕臨崩潰的兒子身上,聲音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修宴!放手!冷靜一點!你要被那個瘋女人牽著鼻子走嗎!她是要毀了沈家!現(xiàn)在!立刻去前廳!穩(wěn)住那些媒體和客人!
沈修宴的身體猛地一顫。這聲瘋女人像針一樣扎進他混亂的大腦。他下意識地,幾乎要遵從母親這二十多年來刻進骨髓的指令松開蘇蔓……
毀掉沈家林晚輕飄飄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毒蛇吐信。她甚至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淬滿冰渣。她的目光第一次,帶著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嘲諷,迎上了魏淑嫻那雙試圖掌控全局的眼睛。
魏董事長……林晚慢慢直起身,捏著玻璃碎片的手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步一步,朝著魏淑嫻的方向踱過去。每一步,都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三年前,你寶貝兒子帶人來堵我公司門的時候,當著那么多媒體的面,說我是‘因愛生恨、精神失常妄想攀附豪門的跳梁小丑’……
她停在魏淑嫻面前一步之遙的位置。距離近得足以看清魏淑嫻眼角精心保養(yǎng)下也遮蓋不住的、此刻因震怒而微微抖動的紋路。林晚微微傾身,壓低的聲音卻清晰地鉆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帶著惡鬼索命般的寒氣:
您老人家在媒體離開后,獨自走進我的工作室……賞了我這張臉一個耳光……她的指尖隔空,輕輕點了點自己蒼白瘦削的顴骨位置。然后讓張棟醫(yī)生‘好好關(guān)照’我時……
林晚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精準無誤地刺向魏淑嫻緊緊攥在手中的、那個看似名貴華美的手提包!提手的金屬扣上,甚至沾著一點涅槃香水的金色痕跡——那是剛才混亂中濺上的!
用的……也是這只‘Bucheron
stance’,限量版鉆石扣的手提包吧
轟!
魏淑嫻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她保養(yǎng)得如同少女般細膩光滑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猛地暴起!攥著提包的手指,瞬間勒緊!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那昂貴的鉆石扣幾乎要嵌進她掌心的肉里!那張雍容端莊的臉,第一次因極致的震驚和某種被戳穿隱秘的恐慌,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無比僵硬!
時間像是在這金碧輝煌的房間里凝固了。
滴答。
滴答。
不知哪里空調(diào)冷凝管的水滴聲,敲在死寂的空氣里,如同喪鐘。
砰!
一個沉悶的破裂聲!
是蘇蔓手里一直緊攥著、剛才被沈修宴撕扯時也無意識攥著的一個小小水晶吊墜(本是她婚紗上的綴飾),終于在她極度驚恐和沈修宴攥緊的力道下,被生生捏碎了!
鋒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掌心。
鮮血,混著一丁點殘留的、價值千金的涅槃香水(可能是撕扯時飛濺到她手上的),蜿蜒著滴落在米白色的高級羊絨地毯上。
浸開一小片觸目驚心的紅。
像一場提前預(yù)演的審判。
也像惡魔無聲的低笑。
9
焚心以火
最終章:焚心以火
……張棟醫(yī)生!
林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投進死潭的巨石!在死寂的休息室內(nèi)炸開層層冰冷的漣漪!
她依舊盯著魏淑嫻慘白的臉,唇角的弧度卻像是在欣賞一副即將完成的絕殺棋局。
張棟醫(yī)生當年在瘋?cè)嗽豪铩滞砺龡l斯理地繼續(xù),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空氣里,可真是‘恪盡職守’得很哪。電擊、藥物……用各種辦法‘幫助’病人承認自己的‘妄想’,直到病人徹底閉嘴……
她緩緩地、如同凌遲般抬起手。指尖隔著空氣,精準地指向魏淑嫻那個價值連城的提包。
而讓他‘恪盡職守’的‘辛苦費’……是一筆足夠在瑞士買個小莊園的錢吧她歪了歪頭,眼神純粹得像是在討論天氣,魏董,轉(zhuǎn)賬記錄……您應(yīng)該還沒來得及‘徹底銷毀’是藏在那家您在維京群島開的、掛名保姆兒子的‘環(huán)�?萍肌举~面上
噗通!
一聲沉悶、頹然的跌落。
不是別人。
是一直僵立在魏淑嫻身后的陳副總。他臉上的血色褪得比魏淑嫻還干凈。在聽到維京群島、保姆兒子這幾個字的瞬間,他渾身篩糠般劇烈一抖!像是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竟然直接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褲襠處迅速濕了一片,腥臊的氣味彌漫開來。
完了。
一切都完了。他被供出來了!維京群島那個掛了他親侄子的皮包公司!魏淑嫻通過他洗出去的錢……足夠他牢底坐穿!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甚至壓倒了之前的僥幸!他癱在地上,身體抖得像暴風(fēng)雨中的落葉,驚恐絕望地看向魏淑嫻,又看向目光冷若寒潭的林晚,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吸氣聲。
魏淑嫻的身體晃了一下,撐著手提包的手猛地一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她挺直了脊背,如同一棵即將被風(fēng)暴折斷、卻仍強撐門面的枯樹。但眼底深處那座經(jīng)營了一輩子的冰山,已經(jīng)開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轟然巨響!那是她最隱秘的財富操作鏈條!居然被這個瘋子挖出來了!
嗡——嗡——
一陣突兀而壓抑的震動聲響起。
不是電話。
而是來自魏淑嫻那個鑲鉆手提包的內(nèi)袋深處。某種特制的加密通訊設(shè)備發(fā)出了信號——黑河的標識,一顆眼睛形狀的微小圖騰,在黑暗中無聲亮起猩紅的光芒。
魏淑嫻的身體難以察覺地僵硬了一瞬。
沈修宴猛地抬起頭!剛才那串致命的指控和林晚手指的方向讓他遍體生寒!他甚至無暇顧及癱軟在地的陳副總和陷入恐慌的母親,他所有的念頭都集中在一點——火!那場毀滅了他和過去唯一聯(lián)結(jié)(蘇瑜)、將林晚和他自己都拖入深淵的大火!
林晚!沈修宴赤紅的眼底翻涌著絕望的血色和最后一絲抓不住的希冀,聲音嘶啞破碎,當年火里的味道……是汽油!是不是!
他跌跌撞撞上前兩步,幾乎要撲到林晚面前,痛苦而卑微地伸出手,指向地上那片混合著鮮血和香水的污跡。
那場火……是人為的!是不是!
他終于敢問出這個壓在心底、連念頭都不敢觸碰的問題。
誰放的到底是誰放的火!
他的聲音,在這密閉的房間里帶上了絕望的回響。
一直冷冷旁觀的林晚,在此刻終于動了。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只一直沒有動作的左手。
那只手上,捏著那枚老舊的U盤。毫不起眼的黑色塑料,磨損的邊角反射著頂燈冰冷的光。
她沒有看沈修宴。
她那雙能洞徹一切黑暗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獵殺儀器,冰冷地、牢牢地鎖定了被沈修宴攥在沙發(fā)角落、已經(jīng)抖成一團的蘇蔓。
蘇蔓被這目光刺得渾身一縮!那種洞穿一切的冰冷恐懼終于徹底擊潰了她!她再也支撐不住內(nèi)心那個巨大的、如同惡鬼般的秘密!在林晚那雙毫無生氣的、如同審判者的目光注視下,在U盤那象征著最終證據(jù)的壓迫下,在瀕臨崩潰的沈修宴絕望的逼問中……
她像個被剝光所有偽裝的小丑,猛然爆發(fā)出刺耳欲裂、帶著最深絕望和尖利的尖叫!
是我!是我放的�。�!
蘇蔓歇斯底里地哭喊出來!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崩潰而扭曲變形!
是我用汽油燒死了蘇瑜!燒死我那個……那個賤人妹妹!
她涕淚橫流,精心描畫的妝容糊成一片鬼畫符,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最本能的宣泄和恐懼!她蜷縮在沙發(fā)角落,雙手抱頭,語無倫次地嘶喊:
憑什么!她算什么空有一張臉!什么都不懂!蠢得要死!憑什么她要得到沈家聯(lián)姻的機會!憑什么!我不比她強一千倍一萬倍!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我就是唯一的蘇家女兒!唯一的……嗚……
她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嚨,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林晚動了。
在蘇蔓發(fā)出是我放的四個字的瞬間。
林晚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沒有驚訝,沒有憤怒,沒有復(fù)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徹骨的、死水般的冰寒。
她捏著U盤的左手依然懸停在空中。
但。
她的右手動了。
那只一直安靜地、危險地捏著那塊染血的玻璃碎片的右手。
一道微弱的冷光,劃過空氣。
無聲。
卻又快得如同毒蛇撲擊!
沈修宴只覺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極度危險的弧度!
他甚至來不及驚呼!
噗!
一聲極其輕微、又極其駭人的悶響。
是銳器刺穿皮肉的鈍響!
那塊沾著蘇蔓鮮血和涅槃香水粘稠液體的、鋒利如刀的玻璃碎片。
被一只無比穩(wěn)定、帶著玉石俱焚力量的手。
以一種極其精準的角度。
深深地!猛地!刺入了蘇蔓裸露在外、被證明是造假的那片疤痕下方——完好無損的真皮層里!
呃——!��!
蘇蔓猝不及防的尖利慘叫聲,撕破了休息室最后的寂靜!那聲音充滿劇痛和靈魂的驚駭!因為林晚刺的,根本不是什么要害!而是那塊剛剛才被撕開偽裝、證明其潔凈的皮膚!
這塊贗品的真皮之下!
是蘇蔓在過往三年里,從未敢真正暴露在陽光下見人的、真正屬于她自己的——潔白無瑕的靈魂烙�。�
玻璃片刺入的深度控制得妙到毫巔——僅僅割破皮膚表淺一層,并不致命。但鮮血瞬間涌出!與那點殘留的涅槃液體混合!在她原本用來欺騙世人、如今被刺破虛假的右臂上,刻下了一個真實的、正在淌血的、無法再作偽的——恥辱標記!
啊——�。�!蘇蔓痛得渾身痙攣!瘋狂地扭動!驚恐地看向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看著那個清晰的傷口,看著翻開的皮肉!那不是偽造的!那是真實的皮開肉綻的劇痛!這種痛楚與虛假被徹底剝落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徹底吞噬了她的理智!我的手臂!我的手�。�!
林晚刺入的動作極快,拔出得同樣利落。
那片玻璃碎片從蘇蔓的皮肉中被抽離時,帶出了一串殷紅的血珠。
碎片本身,沾滿了蘇蔓的新鮮血液和之前殘存的金色香液。
林晚的目光第一次,慢慢地轉(zhuǎn)向幾乎石化的沈修宴。
她沾著血與金的右手食指,極其緩慢地抬起。
隔著幾步的距離。
隔著一地狼藉的鮮血和碎裂的虛幻。
隔著他母親魏淑嫻面如死灰的臉和陳副總失禁癱軟的丑態(tài)。
那只沾染著涅槃與血液的手指,如同地獄之門里伸出的審判之手,帶著刺骨的惡意和最后一絲憐憫般的真相,指向了沈修宴劇烈起伏的胸膛——
他那顆因為蘇蔓的瘋狂自白和林晚的殘忍烙印而劇烈震顫的心臟!
聽到了
林晚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地獄的砂礫磨過,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徹骨寒冷的疲憊,與一絲完成了魔鬼交易的平靜。
沈修宴。
你要的縱火真兇……
你要的汽油味道……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透過沈修宴,看向那片早已化為灰燼的過往。
還有……那個你當成氧氣,讓我嫉妒到發(fā)瘋……最后把你妹妹燒死的蘇瑜……
都……在、這、里、了。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砸在沈修宴的耳膜上。
砸在他搖搖欲墜的認知廢墟之上。
眼前一片眩暈!
奢華褪盡!
所有華麗的布景——價值連城的沙發(fā)、水晶燈、羊絨地毯——都變成模糊扭曲的色塊。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個火場!這次沒有濃煙阻擋視線!他只清晰地看到:
穿著和蘇蔓極其相似裙子的蘇瑜(他甚至從沒分清過這兩姐妹,因為她們太像,而蘇蔓更像他想象中溫婉的樣子)驚恐絕望的臉,在汽油潑灑燃起的烈焰中被扭曲吞噬……
門外,拿著汽油桶的蘇蔓,臉上是得逞的、瘋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畫面一閃。
是手腕剛被醫(yī)生宣告痊愈的林晚,坐在滿是設(shè)計圖紙的工作臺前,拿起燒杯滴下最后一滴精油……那瓶玫瑰金色液體在夕陽下流轉(zhuǎn)出夢般的色澤……那是他唯一一次覺得這味道讓她像個純粹的藝術(shù)家的瞬間……但他只是冷漠地轉(zhuǎn)身命令保安帶走她去安靜休息……
接著!
是瘋?cè)嗽海”涞碾姄翥Q!慘白的藥片!林晚枯草般的頭發(fā)下那失去所有光芒、如同蒙塵玻璃珠般的眼神……無數(shù)次……他接到張棟病情有進展的電話,只冷淡地嗯一聲便掛斷,繼續(xù)準備對蘇蔓的盛大求婚……
所有畫面如同破碎的鏡子!一片片!折射著扭曲變形的過往!飛速旋轉(zhuǎn)!最終被潑天的汽油點燃!轟然炸開!
噗……
一大口粘稠滾燙的鮮血,毫無征兆地從沈修宴口中狂噴而出!
猩紅!
灼熱!
像燒熔的瀝青!
帶著焚燒過后最惡心的焦腥味!
這口心血噴得又急又猛!如同一道絕望的血瀑!
猩紅的液體瞬間濺滿了他昂貴的絲綢禮服前襟!浸染出大片不規(guī)則的、令人作嘔的深色!甚至有幾滴,帶著可怕的粘性,啪嗒一聲,滴落在林晚那雙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廉價運動鞋尖上!
沈修宴的身體如同瞬間被抽走了所有支撐!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睛空洞地圓睜著,里面最后一點光亮被噴涌而出的鮮血徹底澆熄!
噗通!
一聲沉重悶響。
沈家的天之驕子,沈氏集團叱咤風(fēng)云的總裁,眾人口中那個冷漠完美的沈修宴……
像個被斬斷了所有提線的、骯臟破敗的木偶。
雙膝一軟!
直挺挺地!
重重地跪倒在了那灘混合著他心頭熱血、蘇蔓手臂上流下的卑劣之血、破碎香氛水晶和名貴香檳酒液的污穢地毯上!
他的頭,深深地垂了下去。額前散亂的發(fā)絲觸碰到冰冷的地面,沾上那些血污混合著香氣的粘稠液體。
一滴渾濁的眼淚,混合著無法承受的痛苦,從他被血染紅的下頜滾落,砸進那片象征著毀滅、虛妄和最終審判的猩紅泥濘之中。
魏淑嫻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母獸瀕死的嗚咽,想沖過去扶起他,身體卻被釘在原地,只剩下絕望的顫抖。
癱在地上的陳副總,看著眼前如同阿鼻地獄降臨的景象,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diào)的嗚咽。
蘇蔓抱著自己血流不止、劇痛中混雜著徹底暴露的恐懼的手臂,蜷縮在沙發(fā)角落,還在不斷發(fā)出驚恐的、意義不明的尖聲嚎叫。
滿室狼藉。
血與酒。
香與腐。
真實與謊言。
絕望與崩潰。
唯一站著的。
只有林晚。
她靜靜地看著跪在血污中、如同一具真正喪家之犬般的沈修宴。
那雙經(jīng)歷了三年地獄、熬過無數(shù)黑暗、也剛剛親手點燃這最終地獄之火的眼中,沒有勝利的快慰,沒有大仇得報的激動。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仿佛能將宇宙都吸入的空洞與疲憊。
如同行走在廢墟里的最后一道影子。
風(fēng)吹過。
帶來一絲混雜著血腥、香氛和冰冷塵埃的氣息。
她抬起手。
那只剛剛沾染了蘇蔓血跡和涅槃香氛的右手。
食指的指尖上,凝固著一小點已經(jīng)半干的暗紅與金色交纏的痕跡。
像一個未干的句點。
也像一朵剛剛凝固的,地獄之花。
她緩緩地、近乎無聲地,將指尖湊近自己的唇邊。
不是吻。
是如同品嘗一滴來自煉獄最深處的——
咸澀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