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長樂忍不住抬頭看了謝鈺一眼——他雖然還是慣常的一副淡然表情，不過作為伴他多年的心腹，長樂一眼能瞧出來，他們家小公爺這幾日的狀態(tài)可不怎么好。
這回假扮軍戶潛入河道東，怕也是為了夫人。
“河道東去年才收復(fù)回來，城里不知道還安插了多少突厥的細(xì)作，還有圣上的人，您貿(mào)然進(jìn)去，實在不夠安全。”他猶豫道：“這事兒交給我辦吧，您不必涉險”
謝鈺合上眼：“你安排就是。”
長樂就不敢多說什么了，彎腰應(yīng)了個是。
等屋里空無一人，謝鈺才慢慢打開眸子，曾經(jīng)浮光的一雙眼竟添了許多沉郁之態(tài)。
昭昭現(xiàn)在在做什么？她是否正在和謝無忌親近，就如同曾經(jīng)和他一般？
她知道謝無忌心懷鬼胎嗎？
如果她知道謝無忌想要叛逃突厥，卻還愿意跟他在一起，那又該怎么辦？
她無牽無掛無親無故，在這兒也沒什么牽絆，從小到大又沒過過什么好日子，她嫁人之后，自己對她也不夠上心，仔細(xì)想想，她這么多年竟沒有幾天是真正快活的，謝鈺反復(fù)推敲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想不出她繼續(xù)留下的理由。
這些問題抑制不住地在謝鈺腦海盤旋。
暗室里，他臉埋入手掌中，沉沉地嘆了一聲。
謝鈺的計策四兩撥千斤，卻十分奏效，自從流言傳開之后，吳匠人便十分警惕，謝無忌打著為圣上辦差的旗號和他接觸過幾回，任他磨破嘴皮子，吳匠人都不肯把圖紙交出來。
“左侯，我已經(jīng)把利害都跟您說清楚了，河道東細(xì)作猖獗，咱們的計劃屢次失敗，你的神機(jī)弩固然重要，但總歸越不過國事，現(xiàn)在正是需要神機(jī)□□調(diào)出那些細(xì)作的時候�！�
謝無忌指節(jié)輕敲桌面，唇角掛笑，眼底卻多了幾許陰沉之意。
吳匠人十分固執(zhí)：“我說了，可以造一張假的給你們，真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出去�！�
謝無忌猛一挑眉，輕嗤：“左侯莫不是在開玩笑？你真以為那些細(xì)作都是傻子？能被一張假的糊弄過去？”
吳匠人堅決搖頭：“這張圖紙事關(guān)重大，一旦被有失，誰能負(fù)得了這個責(zé)任？”
謝無忌擰了擰眉：“左侯放心，我自會確保圖紙安全�！彼俅屋p敲案幾，多了幾許壓迫之態(tài)：“難道你想抗旨不成？”
吳匠人仍是道：“圣旨只說讓你用神極□□為誘餌調(diào)出突厥細(xì)作，上面可沒寫非要讓我拿出圖紙！”
謝無忌這兩日來的頻繁，再加上軍中留言紛紛，說是有人設(shè)計要盜取神極□□，吳匠人說著說著，不由心中生疑。
謝無忌心里暗罵了聲，當(dāng)機(jī)立斷地起身：“既然左侯心意已決，我也沒法子了，只能先向上稟明，讓陛下圣裁吧�！�
他一出軍戶村，哥舒那利便迎了上來：“怎么？吳匠人還是沒給圖紙？”
謝鈺不知出于何等目的，居然沒有直接殺了哥舒那利，那日船沉之后，居然被他逮著機(jī)會跑了出來，在河道東和謝無忌匯合。
謝無忌沉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
哥舒那利神秘一笑：“我聽說他無父無母，妻子早亡，膝下僅有一女，愛若珍寶，如果能捉了她，不怕吳匠人不就范。”
“吳阿雙？”謝無忌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也想到這一茬了，只是他這女兒平素被人護(hù)得極嚴(yán)，軍營派了二十幾個好手保護(hù)，除非咱們來硬的，撕破臉把人強(qiáng)搶過來，否則你能怎么捉她？”
他微微冷哼：”可若真是撕破臉強(qiáng)搶，暴露你我身份，只怕咱們也不能活著走出河道東�！�
哥舒那利神秘兮兮地往城里瞟了眼：“不是還有沈娘子嗎？她如今和吳阿雙交好，你不會不知道吧？”
沈椿和吳阿雙交好并非偶然，哥舒那利早算計上了吳家這個獨(dú)女，只是謝無忌手下都是大老爺們兒，總不能貿(mào)然去和吳阿雙結(jié)交，他便故意讓人帶著沈椿在她住的地方晃悠，也是他運(yùn)氣好，兩人還真的來往上了，甚至沒有引起吳阿雙身邊侍衛(wèi)的懷疑。
謝無忌當(dāng)然知道，但在他心里根本沒考慮過利用沈椿成事。
他眸光陡然銳利，臉上卻多了點(diǎn)似笑非笑的神態(tài)：“你想說什么？”
哥舒那利盯著他銳利的目光，硬著頭皮道：“不如利用沈娘子把吳阿雙騙來，到時候”
他話還未說完，謝無忌悶悶地笑了聲兒“是我之前給你的警告還不夠嗎？”
他一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長刀之上。
謝無忌這會兒真是動了殺心，之前他不好直接對哥舒那利下手，本來想借謝鈺之手除掉這人的，沒想到謝鈺心機(jī)更甚，把這人又放回來給他添堵了。
哥舒那利嗓子發(fā)干：“你先別急，聽我說”
他深吸了口氣：“咱們可以讓沈娘子把吳阿雙騙過來小住兩日，偷偷從她身上拿一件珠花或者荷包作為信物，再騙吳匠人說吳阿雙已經(jīng)落在咱們手里了，他愛女如命，不會不就范的�！�
謝無忌擰了下眉。
哥舒那利知道他心里在意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咱們又不傷吳阿雙性命，等吳匠人交出圖紙，咱們就放吳阿雙回去便是，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沈娘子更不會發(fā)現(xiàn)的，此事也斷不會波及到沈娘子，豈不是皆大歡喜？”
謝無忌到底是梟雄做派，在心里權(quán)衡了一番，又瞥了眼哥舒那利：“最后一次�！�
哥舒那利聽他這話便是允了，大喜過望，連連點(diǎn)頭，又保證道：“自然，等她跟你回了突厥便是王妃，我巴結(jié)她還來不及呢，哪里敢設(shè)計她？”
回府之后，謝無忌先去沈椿院子里尋她，她正在院子里打絡(luò)子玩。
他很隨意地問：“這是送給吳娘子的？”
沈椿很自然地點(diǎn)了下頭：“是啊，她之前送了我一對兒荷包，這是給她的回禮，她說過等咱們有空了要來找我玩呢。”
謝無忌眼尾一揚(yáng)：“用不著等，你隨時叫她過來玩就是。”
沈椿遲疑了下：“會不會不太方便？”
謝無忌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最近忙著差事，總不在府里，有個人來陪你也好。”
吳阿雙出門總有一大堆護(hù)衛(wèi)跟著，平素也沒什么朋友，沈椿自己還沒提了，她就興沖沖地要來她府上做客了。
她和負(fù)責(zé)守衛(wèi)她的百戶據(jù)理力爭了半個時辰，才終于縮減了護(hù)衛(wèi)，只帶著四五個人就來了謝府。
沈椿早準(zhǔn)備好了吃食，她還親手做了幾樣長安的特色小吃，倆人就在后面院子里吃菜閑聊。
吳阿雙忽然一摸腰間：“哎呀，我的荷包怎么不見了？”
沈椿起身：“我讓人幫你找找？”
吳阿雙又重新坐了回去，大咧咧地混沒當(dāng)回事兒：“算了，估計是掉在哪兒了，大晚上的找也不方便，等明天吧�！�
沈椿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那頭，謝無忌手指抵著一枚荷包，緩緩把他推到吳匠人眼前：“上回忘記跟左侯說了，我未婚妻和你家閨女交好，今夜她正在我府上做客�！�
“左侯仔細(xì)看看，荷包上繡著的可是她的名字？”
吳匠人當(dāng)
即變了面色：“你，你這是想干什么？！”
謝無忌一臉無辜：“我說了，我只是邀請吳小娘子來我府上做客而已�！�
吳匠人厲聲道：“你也是朝廷官員，竟敢拿家眷脅迫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謝無忌口吻懶洋洋的：“我哪句話脅迫左侯了？左侯倒是指出來讓我聽聽，那圖紙左侯愛給不給，我只是告知一下左侯，你女兒正在我府上做客�！�
他雖然說著愛給不給，但吳匠人怎么敢把他這話當(dāng)真。
吳匠人面色變幻半晌，咬了咬牙：“你我同朝為官，我就不信你真敢對我的家眷如何，除非你想造反！”
他心里對謝無忌所言半信半疑，這荷包又不是很稀罕的款式，說不定就是謝無忌故意做了個相似的出來詐他。
謝無忌沒想到他油鹽不進(jìn)到這個地步，面色也沉了下來：“吳匠人是非要我把她請來到你面前，你才肯信嗎？”
吳匠人寸步不讓：“那你就試試看！”
兩人竟僵持住了。
這事兒拖的越晚，謝無忌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時候他們幾個不得把命交代在這里？
這件事兒一旦敗露，別說是他們了，就算是遠(yuǎn)在長安的哥舒蒼只怕也不得善終，實在是后患無窮。
不行，必須得打破僵局！
哥舒那利瞧的心急如焚，他實在按捺不住，悄悄退了出去。
他帶著人快馬趕回了府里，吳阿雙果然還沒走，正和沈椿打牌作耍，他冷笑了聲，手一揮：“去把吳娘子給我請出來。”
等他割下吳阿雙一對兒耳朵扔到吳匠人面前，他就不信這個當(dāng)?shù)牟痪头叮?br />
吳阿雙和沈椿打牌打得正高興呢，后院冷不丁沖進(jìn)來七八個彪形大漢，倆人齊齊一驚，嚇得灑了手里的牌。
沈椿見過哥舒那利，只當(dāng)他是謝無忌的手下，眼見著他派人要把吳阿雙拖出去，她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立馬撲上去把人護(hù)在身后。
她厲聲道：“你們干什么！”
哥舒那利懶得和她廢話，隨意敷衍：“打擾沈娘子的興致了，只是謝參將如今在辦差事，需要請吳娘子過去一趟�！�
這幾人一個個殺氣沖天的，顯然不止是要請人過去那么簡單！
沈椿雖然還沒鬧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做出了抉擇——絕不能把吳阿雙叫出去。
她想也沒想就道：“不行，她是我請來的客人，我不能讓你們隨隨便便把人帶走！”她再次質(zhì)問：”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從她到謝無忌身邊的那天起，哥舒那利就隱隱覺得這女人可能會壞了他們的大事兒，如今見她阻攔，他心下更是厭惡。
他冷哼了聲：“沈娘子未免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兒了，若非瞧在謝參將的面子上，你以為你有資格在這兒跟我討價還價？”
他是真沒把沈椿當(dāng)回事，隨手推開她就要去捉她身后的吳阿雙。
沈椿一把拔下發(fā)間鋒利的釵子，哥舒那利以為她要動手，嗤笑一聲以示她不自量力。
他正要把吳阿雙強(qiáng)行帶走，就見沈椿手里的簪子一轉(zhuǎn)，直接抵住了自己的脖頸。
哥舒那利一怔。
沈椿大聲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捅死自己，你就看你到時候能不能像謝無忌交差吧！”
他口口聲聲提謝無忌，沈椿就想著賭一把，沒想到這招還真管用。
哥舒那利想到謝無忌的屢次警告，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謝無忌拿沈椿當(dāng)命根子似的，她蹭破皮他都要心疼半天。
如果她真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事兒，謝無忌還不得用盡千萬酷刑活生生折磨死自己啊。
哥舒那利眼神閃爍不定，掙扎半晌，又不相信她一個小女娘真有魄力敢捅死自己。
他咬了咬牙，拽著已經(jīng)嚇蒙的吳阿雙就要往外走。
沈椿毫不猶豫地在細(xì)嫩的脖頸上劃了一道，鮮血汩汩冒了出來。
哥舒那利立刻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