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她想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主動地找一個跟自己合適的——之前她和謝鈺磕磕絆絆過得大半年,已經證明了,倆人一點也不合適了
她臉色恢復正常,想了想才道:“謝鈺,不是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你的。”
謝鈺見她神色變幻,良久不語,他一顆心也不覺提了起來,屏息等著她的回答。
時間仿佛過了一輩子,他才終于從她嘴里聽到這么一句話,不知不覺已是滿口苦澀。
他默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我并無強逼你的意思�!彼耘f定定地瞧著她:“我說了,我只是想再瞧著你罷了�!�
沈椿心里也夠亂的,胡亂點了下頭:“行了,你先歇著吧,我走了�!�
謝鈺要是不說還好,他一旦表明了心意,沈椿可就不好再繼續(xù)和他走得太近了。
但她也不能為了這點事兒再跑了,正好這幾天到了農忙的時候,沈椿早在鄉(xiāng)下置了田地,作為地主,她得去田間看著。
為了避開謝鈺,她特地向周太醫(yī)請了假躲去了鄉(xiāng)下,打算等到謝鈺傷好再回來。
她也沒給謝鈺打招呼說自己去哪兒,在自己屋里留了足量配好的藥供他使用,又給他留了張字條,天還沒亮就坐上牛車去了鄉(xiāng)下,為了不讓醫(yī)術落下,她還在鄉(xiāng)里四處義診,日子過得也還算清閑。
沒想到她才來幾天,村頭的嬸子就匆匆來喚:“小椿,村頭有人找你�!�
沈椿擦干凈手跑出去瞧了眼,就見謝鈺亭亭立在村口,身姿如松,站在村口和周遭格格不入。
她都愣住了:“你咋跑到這兒來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惱了,十分沒好氣地道:“你是鬼啊,怎么陰魂不散地纏著人呢?”
謝鈺被
她的奇妙比喻弄的有些想笑,緩了緩神色,才沖她眨了眨眼:“我再次被貶了。”
沈椿一愣。
他沉吟道:“馬場最近有十幾批戰(zhàn)馬失蹤,還有二十多匹戰(zhàn)馬患病,胡刺史欲以此事問責于我�!�
長樂在旁邊冷笑了聲:“四個月前那戰(zhàn)馬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失蹤,那個時候我家大人還在長安呢,查了四個月沒查出結果來,我家大人一來,這鍋倒是直接甩上來了,這分明是栽贓嫁禍!”
謝鈺從薊州州府自請來到鎮(zhèn)上已經夠委屈得了,這下倒好,他直接要打發(fā)他去鄉(xiāng)下度日了,長樂簡直不敢想自家清貴無比的小公爺去了鄉(xiāng)下該怎么活。
謝鈺并未理會長樂怨氣沖天的言語,只道:“我為了查明真相,立即動身啟程,來馬場盯著�!彼麤_沈椿微微一笑:“馬場修在不遠處,我正好瞧見你了,趕來打個招呼�!�
良駒鎮(zhèn)雖然只是邊陲小鎮(zhèn),但鎮(zhèn)上熱鬧,衣食住行自是不缺的。
那馬場可不一樣了,修在邊關鄉(xiāng)下,只有幾排破舊屋子供養(yǎng)馬人居住,每隔十日才有差役送去新鮮的水和吃食,其他時候吃喝拉撒全靠自己,馬吃的比人吃得都好,再加上將要入冬,那邊兒更是苦寒無比。
去馬場跟發(fā)配邊關有什么區(qū)別!
沈椿聽得頗為錯愕,先是擔憂,繼而又狐疑:“他讓你來你就來了?你有這么老實?”
謝鈺神色平和:“你也知道薊州是畜養(yǎng)戰(zhàn)馬的地方,晉朝不擅騎戰(zhàn),每次和突厥人對陣總屢屢落于下風,一匹戰(zhàn)馬養(yǎng)成得耗費數(shù)金不止,如今戰(zhàn)馬還在不斷失蹤,就算沒有胡成文,我也得親赴馬場查明真相�!�
照料馬車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他自然不會推卻。
謝無忌叛國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巨大且長遠的,如今謝家頭頂籠罩著‘叛國’的陰云,每個謝家人都被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也無法隔著千里為他提供助力,他手頭可用的人手不多,等到該親力親為的時候,他自不能搪塞。
沈椿進一步質問:“你不能讓下人代你過來?!”
謝鈺道:“他們如今是白身,交涉起來多有不便,馬場那邊兒若是問起,能以什么身份過去查案呢?謝鈺的扈從嗎?”
沈椿還是一臉不信,他說完停了下,又瞧著她:“當然,除了此事之外,我的確是為你而來的�!�
沈椿頭都大了:“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你來了又能怎么樣?我就能跟你和好了?”
昔日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世家家主謝鈺被發(fā)配到村里當養(yǎng)馬的馬夫,沈椿簡直不敢想那場面。
她也不覺得謝鈺能在這種地方堅持下來。
她擺了擺手,做了個趕人的動作:“行了行了,你可別窮折騰了,趕緊回去吧你!”
她相信,只要謝鈺存心想走就一定有法子離開。
謝鈺沉吟片刻,方才道:“昭昭,我并不是來逼著你和我復合的�!�
他神色坦然:“我長大于世家,你出身鄉(xiāng)野,我之前從不能設身處地地為你著想。如今時移世易,我也淪落到這山野鄉(xiāng)間,但如果這能讓我了解你少時的遭遇,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之前他太過傲慢,從不肯有分毫俯就,對她百般挑剔,從不管她需要什么,一味地按照自己的要求強行讓她改變。
現(xiàn)在他真的想了解她,想成為她不可或缺的人。
他又道:“你也不必急著攆我走,不如你我打個賭,如何?”
沈椿一臉警惕:“什么賭?”
謝鈺見她上套而不自知,輕輕挑了下眉,微笑:“若我能堅持下來,你以后再不要總說你我不是一路人了,好嗎?”
他態(tài)度誠摯無比,雙眸清澈湛然,沈椿還真給他哄住了,沒過腦子就點了下腦袋。
答應完之后她才反應過來,憑什么謝鈺想來鄉(xiāng)下就能來?想和她打賭就打賭?就算謝鈺想嘗試過她曾經過的日子,她又為什么非得答應?!
她心下一陣憋悶,故意把鋤頭往地上一杵:“既然你非要留在鄉(xiāng)下,那你可得聽我的了!”
謝鈺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沈椿隨手一指:“你這身兒衣服就不合適,先換一身適合干活的衣服吧�!�
他認真請教:“我該穿什么樣的才好?”
沈椿想了想,從里正家里借了一套沒穿過的衣裳拿給他:“這身兒你先穿吧,回頭你讓村里的嬸子給你改改。”
謝鈺伸手接過,衣裳是農人常穿的短打扮,料子確實粗糙的麻布,衣褲也都短了一節(jié)兒,雖然粗制濫造,但也并非不可接受。
他翻了一下,卻見褲子的襠部裂了一個大口子,他擰眉道:“這褲子是破的�!�
沈椿理直氣壯地道:“沒破,這褲子就這樣。”
她還真不是刁難謝鈺,鄉(xiāng)下為了方便干活兒,不管男女穿的都是這種開襠褲,撩起衣裳就能解手,她在鄉(xiāng)下的時候也是這么穿的。
不然都像世家似的長袍短褂的,那在旱廁解手的時候不得蹭一身糞��?
她為了讓謝鈺知難而退,她故意加重語氣:“這叫開襠褲�!�
謝鈺:“”
他從從容容的笑意漸漸消失在了臉上。
他又并非矯情之人,在他十幾歲的時候被派往邊關荒寒之地當縣令,后來遇山匪和敵軍來襲,他與將士同食同寢,渴則飲冰饑則食雪,枕戈待旦都是常事。
所以這次來到鄉(xiāng)間,他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心理準備。
但他敢保證,他的心理準備里,絕對不包括這個‘開襠褲’。
他無奈道:“你就這般想攆我走?”
沈椿立馬道:“我可不是故意刁難你,鄉(xiāng)下為了干活兒方便,大家都是這么穿的。”
為了增強說服力,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下擺:“我也是這么穿的,你要實在受不了,還是”
她沒注意到,她這句才說完,謝鈺的神色有些古怪,甚至隱晦地向她掃了眼。
他不知想到什么,打斷她的長篇大論:“我穿就是�!�
謝鈺從她手里接過衣服,
在借住的民居里換好,幸好這衣裳有下擺遮掩,他倒是不至于失態(tài)。
在他的印象里,這開襠褲都是嬰孩所著,
自他有記憶起便被要求袍服規(guī)整,
如今二十有余了,
居然穿上了開襠褲,
他的心情簡直難以言喻。
他適應片刻,
又深吸了口氣,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謝鈺身量頎長,天生的衣服架子,
即便不合身的粗麻布衣,也硬是給他穿出了幾分拓落疏狂,
不像是落魄之人,倒像是采菊東籬下的隱士。
世人皆愛慕好顏色,到了沈椿這里也不能免俗,她看得愣了下,又反應過來他身上正穿著開襠褲這件事兒,
忍不住往底下掃了眼。
上面有衣裳擋著,自然瞧不出什么。
她臉上發(fā)燙,忙咳嗽了幾聲,
問起正事兒:“戰(zhàn)馬失蹤的原因你查到了嗎?”
那些戰(zhàn)馬吃的糧食比人還精細,附近幾個村子種的糧食都是專門用來飼養(yǎng)戰(zhàn)馬的,
朝廷給的價錢又大方,這門兒生意很是有賺頭。
沈椿買下的十畝地有一大半是用來種給戰(zhàn)馬的精糧,
對于自己的生意,她當然得上心了。
謝鈺道:“我剛到馬場不過半個時辰,
還沒來得及調查,不過我粗略巡查了一圈,發(fā)現(xiàn)馬場周遭的圍欄和庫房有不少陳舊破損的地方,我打算先加固馬場防護,避免戰(zhàn)馬再次丟失,案子倒可以晚幾天再查�!�
他又微微一笑:“馬車那邊兒沒有空屋,我這些日子少不得暫居在此地,這兒離馬場最近,我
已經找里正賃了你隔壁的空屋,少不得要叨擾你了�!彼呎f邊很有眼力見地遞出了碎銀。
沈椿壓根不信他是特地來為她改正自身的,見他又這樣自作主張我行我素,她忍不住拿眼瞪著他,也不接那銀子。
謝鈺也不惱,只唇角含笑地看著她,眉梢眼角都似蘊了幾分清艷風情。
他平素少有表情,今天就跟一朵迎春花似的,見到她就笑個沒完,沈椿被他笑的毛骨悚然,終于扛不住伸手接過了那幾兩碎銀。
謝鈺站的地方就連光線都極好,襯得他整張臉猶如玉雕一般,他一直保持著笑盈盈的表情,直到確定沈椿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才有幾分失落地斂了神色。
沈椿忙活一下午,終于把備好的精糧綁好裝上了牛車。
等到了馬場,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實在破爛得不成樣子,不光連間像樣的屋子也沒有,就連人手也不足,還得謝鈺親自帶人修補門窗,一處一處地排查圍欄,幸好這活兒不重,影響不到他的傷勢。
沈椿有些震驚地道:“呀,你這兒要忙活的地方還不少呢�!�
她又繞著排房轉了一圈,瞧見好些漏風的地方已經被修補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你干活還挺利索的,三四天應該就能干完了�!�
謝鈺一手持著釘錘,唇間銜了枚鐵釘,不復以往的神仙姿態(tài),倒有些俗世間的居家氣質。
他見他來,立馬放下手中的活兒,又笑:“我少時行軍打仗的時候,這些活計都是要自己來的�!�
他指了指額上的一層薄汗,目光炯炯地看向他:“只可惜來的時候忘記帶帕子了�!�
謝鈺著意挑選了角度,就連發(fā)間薄汗也被襯托得猶如清露,簡直是美不勝收。
沈椿倒是難得聽懂他的暗示,她自己倒是有條帕子,但這種小物怎么能隨便借給男人。
她裝沒聽懂,胡亂岔開話題:“案子有眉目了嗎?”案子越快查清,謝鈺越快走人�!�
謝鈺見她毫無反應,故意一嘆,才道:“這事兒著實有些蹊蹺�!�
他微微擰了下眉:“馬場里的人說,戰(zhàn)馬丟失是山鬼干的�!�
沈椿一愣,聽謝鈺解釋了,她才知道此地流傳著山鬼的傳說,幾年前有位獵戶進山狩獵的時候迷了路,幾天都沒走出山林,直到一天夜里,他看見林間有棟木屋,屋外還站著一個人向他招手。
獵戶以為得救,大步流星地沖著木屋狂奔過去,等靠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那木屋破破爛爛,房頂都塌了一半,根本不像有活人住的樣子,門口沾著的那個人也不見了蹤影。
獵戶猶豫片刻,還是推門入內,就連里面灰塵遍地,墻壁上結滿了蛛網,他心知不好,正要退出,腳下無意間被絆了一下,就見地上有幾具殘破尸骸,他心下大駭,忽聽見房頂有異動,就見房頂上竟有一張猙獰鬼臉,如閃電一般向他撲了過來。
也是那獵戶命大,他驚慌之下弄掉了火把,整個木屋被燒著,他才僥幸逃了出來,這事兒也得以流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