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再往上走，陰氣已經(jīng)濃郁到伸手不見五指，然而之前堪堪只能照亮一米范圍的鬼火也跟著放大了數(shù)倍，幾乎把整個樓梯間都照亮了，火焰飄忽跳動，暴露了主人同樣穩(wěn)定不下來的心境。
什么人會對寅遲小時候的“喜好”這么了解？
寅遲自己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在一樓看到導(dǎo)視牌的時候嗎？
他之前用陰氣凝成傀儡絲和這個有關(guān)系嗎？
方棋壓住了心里不停涌出的疑問，率先上了七樓。
商場里的空中花園是人為打造，分為室內(nèi)和室外兩個區(qū)域，四處可見的綠植花卉和餐飲咖啡廳，室內(nèi)可以享受愜意寧靜，室外能俯瞰城市風(fēng)景，隨便找一個位置坐下，都是一處打卡圣地。
然而此時的浪漫圣地只剩下了陰氣彌漫，充滿自然氣息的綠植花卉成了枯枝敗葉，籠罩在一片黑色的霧氣中，那些隨處可見的餐飲店里擺放著各種廣告立牌，乍一看好像坐滿了人，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你。
程錦他們本就被陰氣凍得發(fā)冷，這會兒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在他們并沒有在七樓多停留，在八樓也沒有，像是為了確認(rèn)什么，他們直接上了頂樓的籃球場。
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頂樓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沒有一早進(jìn)入鬼域的鬼差，也沒有在鬼域里不知所蹤的那一百多個人質(zhì)。
有的只有鋪天蓋地的陰氣，黑壓壓的一片。
整個頂樓陰風(fēng)凜凜，劃過的氣流幾乎要把皮膚撕裂，風(fēng)聲鶴唳，如萬鬼齊哭。
程錦他們根本沒敢出樓梯口，止步于一扇門后，他們有種預(yù)感，只要他們敢踏出這扇門，立馬會被外面看不清流速的陰氣撕得比手撕包菜還均勻。
就算□□沒被撕碎，在那種程度的風(fēng)速下，他們也會窒息而死。
所以走進(jìn)籃球場的只有方棋和寅遲兩個人。
周圍肆虐的陰氣滅不了方棋手里的鬼火，也阻隔不了方棋用陰氣傳遞的聲音。
他沉聲問：“到底是誰？”
他問的是現(xiàn)在撐起這片鬼域的影鬼。
被影鬼占據(jù)了身體的人，可以賦靈，會傀儡術(shù)，又身在林江市。
之前為了否定影鬼賦靈和寅遲有關(guān)，他想過被影鬼寄生的人可能來自于林江市以外的其他高手，可外來的人，能認(rèn)識寅遲，卻不可能知道他的過去。
這棟商場的布置和爬塔游戲，其實并不能百分百地說明什么，讓他確信的是寅遲對這些“巧合”絲毫不意外的態(tài)度。
寅遲在凜冽的陰風(fēng)中微微瞇著眼，凝視著籃球場的某個方向：“之前發(fā)現(xiàn)影鬼會賦靈時我問過你，有沒有懷疑過尹家，你說你沒有。”
方棋：“……我沒說。”
他只是略過了這個問題而已。
寅遲低聲一笑：“嗯，其實我自己也懷疑了……即使通賦靈之術(shù)的人不止在林江市的尹家才有，但只要會賦靈，不管在哪兒，都不會是無名之輩，一個玄門里有名頭的人物，為什么會來到林江市？每個地區(qū)駐守的玄門世家雖然互不干涉，但也沒有閉關(guān)鎖國，互相通訊來往也是有的，但一個會賦靈的傀儡師來了林江市，五個世家卻沒收到任何消息，連風(fēng)聲都沒有半點�！�
“……”
“如果賦靈者不是外來的，林江市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呢？”
他輕描淡寫，卻聽得人心底發(fā)寒。
隨著他話音漸落，他凝視的方向，陰氣緩緩凝聚，逐漸顯現(xiàn)出一個女人的輪廓。
……
母親
女人的身形在陰風(fēng)凜冽中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她長發(fā)如瀑，披肩而下，微卷的發(fā)尾連同寬大的衣擺一起被凌亂的氣流掀飛，
整個人半掩在黑霧中，昭示著她本該是身處地獄幽冥里的鬼魅。
很快臉也從黑霧中顯露出來，
那張臉面容清麗，
五官立體分明，
長眉冷目，明艷動人，
有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倨傲。
面容顯現(xiàn)出來時，方棋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窒住了。
寅遲剛剛的未盡之言不用細(xì)想，那張和他極度相似的臉足以說明一切，
尤其是一雙霧色一樣淺淡的眼睛，
兩人如出一轍。
心緒涌動間，他看見那個女人望著寅遲的方向，啟唇說了幾個字，她說：小遲，
好久不見。
“……”
遠(yuǎn)處的樓梯間里，
隔著門縫朝外張望的三個人，
還得靠手擋在眼睛上方才能睜開眼，看到影鬼顯形的瞬間，
忍不住驚愕出聲。
“居然是個女人？！”
“好像還挺漂亮的�！�
“那張臉……看著有點眼熟啊�！�
前面說話的兩個人同時轉(zhuǎn)頭，
看到最后說話的于清藤眼睛上多了一個物件，類似于電影院里的那種3d眼鏡……其實是一件法器，
能在陰氣濃重的地方恢復(fù)正常視力。
只能看見模糊身影的兩個人毫不猶豫一把薅走，
“給我看看�！�
于清藤：“……”
籃球場上，方棋眸色暗沉，
凝視著緊盯著寅遲緩緩朝他們走過來的女人。
是的，走過來。
她好似脫離了黑霧，就算置身鬼域，她看起來也就是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普通人。
女人剛剛的聲音雖然沒能穿透氣流，但方棋看見了，寅遲肯定也看見了。
但他始終神色如常。
女人似乎對他的反應(yīng)有所不解，臉上的倨傲隱匿，露出了哀戚悲憫，再開口時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小遲，你不認(rèn)識媽媽了嗎？”
“……”
方棋聽不清寅遲的心跳，聽見了也無法從他機(jī)械式的心跳聲中判斷出什么。
站在他身邊的當(dāng)事人穩(wěn)如泰山，他卻破天荒地有了一絲“不知所措”。
這時他肩頭一沉，熟悉的力度撐了上來，情緒不明的低笑在他耳邊響起，“七七，她占咱們便宜誒�！�
“……”
方棋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又再次看向那個女人，忽然察覺到了什么，他神色一凜。
對面的女人似乎過于年輕了。
方才驚詫于寅遲和影鬼之間的“母子”關(guān)系，他一時沒留意，仔細(xì)再看，那女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歲的年紀(jì)，臉上絲毫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如果是寅遲的母親還活著，十幾年不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此時的裝束也很違和，她穿的衣服是反季節(jié)的，夏天還沒過去，她已經(jīng)穿上了呢絨外套，內(nèi)搭羊毛衫和半身魚尾長裙，看上去知性優(yōu)雅……這很可能是故意為之。
如果沒猜錯，這應(yīng)該是寅遲失蹤的時候穿在他媽媽身上的衣服。
方棋眼中暗芒閃過，本就在氣流中熊熊燃燒的鬼火忽然暴漲，烈焰匯聚成一條火龍，沖向女人的速度疾如閃電，以雷霆之勢對她張開了大口。
女人悚然一驚，任何神情都不復(fù)存在，她的身體迅速濃縮，化成了一坨黑影，極速躲開了火龍的吞噬，回到了她剛剛出現(xiàn)的位置。
身體再次顯現(xiàn)，女人對方棋怒目而視：“你！”
方棋漠然道：“我怎么？”
女人：“……”
她有些忌憚地看著那條沒有命中目標(biāo)卻也沒有消失，依舊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的火龍，復(fù)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寅遲。
寅遲卻只盯著那條火龍，驚嘆道：“哇，發(fā)這么大火啊？不至于的�！�
方棋：“……”
他神色復(fù)雜地看過去，寅遲沖他眨了眨眼。
女人見他們無視自己在那邊眉來眼去，異常惱怒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寅遲聳了聳肩說：“我媽這么年輕的時候，是沒有我這么大的便宜兒子的……怎么？想體會人類的喜怒哀樂，卻不愿意接受歲月變遷嗎？想充長輩也得充得更像一點吧？”
“……”
女人知道自己會被識破，但沒想到這兩人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直接就對她出手。
影鬼寄生取代主體，就算身體屬于寅遲的母親，現(xiàn)在主導(dǎo)這具身體的靈魂也不是……但身體畢竟是，方棋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也是這個原因。
女人冷聲道：“你就不怕把她的身體給毀了嗎？”
寅遲施施然道：“毀了？怎么會？你不知道現(xiàn)在為了減少土地占用，國家都在提倡火葬嗎？作為國家的公民，自然要迎合國家政策，所以……燒了就燒了吧�！�
女人：“你……”
她驚疑不定地看著不為所動的人。
就算身體可以燒了，那……靈魂呢？
他們接觸了那些贗品，就應(yīng)該知道主體的靈魂是不會被吞噬的，就算被影鬼寄生，人也是“活著”的。
他不在乎嗎？
方棋同樣也有疑問。
年齡上的違和并不是不能解釋，既然是被寄生，保不齊是因為影鬼駐顏有術(shù)。
他之所以義無反顧地出手，不是因為那人太年輕，而是被那一身刻意的裝束激怒，還因為他想到了寅遲說過的話。
他之前問過寅遲，他媽媽有沒有可能跟他一樣還“活”著。
寅遲的回答是：沒這個可能。
方棋不知道他這個結(jié)論是怎么得出來的，只是本能地選擇了相信。
而影鬼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證實了這個結(jié)論……她沒有再拿寅遲媽媽的靈魂來威脅他們，因為她根本沒有這個籌碼。
影鬼所擁有的，只有這一具軀殼而已。
這具軀殼她又是從哪里來的？
軀殼原本的靈魂呢？
“既然不是舊人，敘舊也就不用了。”寅遲出聲打斷了他的疑問，看著不遠(yuǎn)處的女人道：“放分身出去覓食，收集怨煞之力，應(yīng)該不是你主導(dǎo)的吧？”
女人嘴角輕揚：“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寅遲道：“如果你是主使者，你應(yīng)該知道她的靈魂去了哪里，沒了靈魂做威脅，主導(dǎo)的人是不可能這么有恃無恐地站在我面前的，尤其是你，畢竟你除了跑得快，各方面看起來都挺弱的�！�
這話說得挺狂，聽起來有幾分大言不慚。
女人臉色頓時變了：“你說我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