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jié)
這里已然是陣外,經不起他在陣中那樣肆意破壞。
賠不起。
他也沒回應那句商業(yè)吹捧似的夸贊。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他們的目的并不難猜。
他們用擁有特殊體質的人煉魂,為的是煉出一具不死不滅的身體,能承載怨煞之力的極陰之體太少,普通人的意志又很難扛過怨煞的侵蝕,很容易被異化成失敗品。
包括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冉祿。
這和他們在輪回鏡映照出的記憶里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不一定。
他們只是有著同一個靈魂。
那人抗住他的劍雨動用的是他體內的怨煞之力,在黑霧狂躁地掀動他青灰色的衣擺時,他周身還隱隱可見純白色的光亮。
那是他不知道從哪里偷來的,方棋曾經在方鐸身上看到過信念之力。
只是他身上的光亮忽明忽滅,并不像方鐸身上的那樣完整,在信念之力弱化時,有怨魂似的東西拼命想從他體內沖出,又被更濃郁的怨煞重新封印回去。
“冉祿”這具身體,快承受不住他陰暗的靈魂了。
所以他急需新的身體。
方棋不確定他們在林江市這十幾年的經營有沒有給他煉出一具新的可用的身體,但自從寅遲出現(xiàn)之后,他們顯然有了更好的選擇。
他本以為,他們盯上的是寅遲體內的力量,和他特殊的體質。
只盯上了寅遲而已。
但他們又遲遲沒有動手,因為忌憚他們親手造就的作品。
他忽視了一件事,比起寅遲這塊難啃的骨頭,他們還有一個選擇。
一個顯而易見,已經替他們完成了一半流程,能最大限度承受他力量的身體——屬于地府辦事處的鬼差的身體。
和那人貪婪瘋狂的靈魂相比,作為一副軀殼的冉祿,看著方棋的目光堪稱平和,他甚至笑著道:“沒猜錯的話,你應該進過煉魂塔吧?”
方棋面不改色,心道果然。
因為他進過煉魂塔,他的“煉魂”已經完成,他的身體被他的靈魂同化,或許已經成了他們追尋已久的,和寅遲同樣的體質。
“煉魂”之后,便是“奪取”。
一場針對他和方鐸的挑撥離間,圖的不僅是方鐸身上的信念之力,還有他這具意外發(fā)現(xiàn)的軀體。
如果挑撥成功,他和方鐸都對彼此生出怨念且不死不休,那他們就可以一舉兩得。
他和寅遲一樣,是早已經被盯上的獵物。
今天的目標或許是寅遲,也或許是他,又或許,是考慮到有可能失敗,所以做了兩手準備。
不管目標是誰,方棋劍雨不停的同時,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山外。
只是一個幻陣而已,寅遲怎么還沒出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分神,冉祿周身的怨煞更加翻涌,黑霧幾乎染上了血色,趁機反撲,同時說:“而且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投胎�!�
血色的煞氣像要吞噬血肉的猛獸,方棋卻早有預料似的,又一股氣浪掀起,壓住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八風不動地說:“反正是別人不要的東西,所以你就惦記上了?怎么?你生來就是個撿破爛的嗎?”
……
蠱惑
鬼差可以有兩種形態(tài),
一個是身體,一個是魂體,靈識比普通人更靈敏,
分神也不耽誤他時刻防備。
冉祿突然動手,他的任何攻擊都是帶有侵染性的,
像嗜血的蠱蟲一樣無孔不入,
見突襲失敗,
他不惱反笑,眼底閃過一絲沒藏住的驚喜。
姚思宇卻是冷了臉道:“你說什么?”
方棋面不改色:“說他是撿破爛的,
不對?”
姚思宇:“你……”
“不僅喜歡撿破爛,還要盯著別人拿在手里的易拉罐,像狗一樣巴巴地乞討,
不給就搶。”
還是不擇手段地搶!
他說話毫不留余地,
姚思宇忍無可忍地怒了,他手上還戴著取不下來的手銬,結不了陣,只好用身體撲了上來。
方棋抬手揚出一道風刃,
橫向掃過,
是沖著直接腰斬他去的,
姚思宇卻不管不顧,在風刃擦破他的衣服時,
他被一層怨煞纏住,
猛的退了好幾步,冉祿也借此避開了方棋密密麻麻的劍雨,
遠到了一丈之外。
“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輩,
你這么急躁,是在擔心跟你一起的人在我的陣里出事嗎?”
他連聲音里都帶著蠱惑,
方棋依舊不為所動道:“你要是真能把他怎么樣,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
對鬼差動手,會被地府通緝,會背負上連輪回都洗不清的孽債。
當然,他必然也沒想過去輪回。
不如說,他費盡心機的籌劃與謀算,為的就是脫離地府的掌控,跳出六道輪回,不受束縛地逍遙世間,無窮無盡地凌駕于天道法則之上。
多么貪婪,多么癡妄!
冉祿同寅遲一樣身負怨煞,肯定也是完成了煉魂這一環(huán)的,且神智清醒,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被看穿了目的也沒多的情緒變化,狀似隨意地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看向方棋道:“我知道,你這一生很苦�!�
“……”
“你從小被親生父母拋棄,被人當懷胎的引子撿回去,受盡了冷眼和虐待,你不恨他們嗎?”
“你的妹妹和老師,他們自以為是的付出,像蛭蟲一樣要求你給予他們回報,恨不能吸干你的血,來換他們自己活命,你不覺得憤怒嗎?”
“那些嫉妒你的,跟風嘲諷辱罵你的,為了討好別人而挑釁你的,完全拿你泄憤,把你當消遣的那些人,你不希望他們去死嗎?”
冉祿一字一頓,像個完全在替他憤憤不平的長輩,語氣輕柔地似在安慰。
方棋淡淡收了手,直視他道:“哦,你知道得這么清楚?”
冉祿說:“我什么都知道�!�
方棋倏地瞇了瞇眼。
盡管他語氣再怎么平靜,神色再怎么古井無波,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泄露了他的得意。
沒有人是一無所知的。
見他不語,冉祿繼續(xù)道:“我知道你的過去,所以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很失望,對人的劣根性感到失望,對天道不公的失望,所以你想要去投胎,你無法改變自己此生的命運,所以幻想自己來生能有一個好的出生,能順遂如意,幸福圓滿地結束�!�
“你明明也很不甘心,卻只能靠著這點念想,來說服自己,苦過了這輩子就好了,下輩子會有另一個你替你享受新的人生……真是可憐�!�
方棋不以為意地說:“比不得你像陰溝里的耗子一樣,永遠不能堂堂正正地活著�!�
冉祿:“……”
姚思宇聞言又要動手,被冉祿攔下來了。
方棋莫名覺得有點違和,好像現(xiàn)在在自己的家教老師面前的姚思宇才是他真正的樣子,而當時在別墅里有恃無恐挑釁著他們的人,只是模仿那人的“鎮(zhèn)定”和“冷靜”。
冉祿確實很冷靜,言語對他造不成任何沖擊,他始終平和地說:“所以我們的目標很一致不是嗎?你想讓人替你活,我可以讓你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只能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方棋說:“我憑什么要你替我活?”
冉祿:“你想要的只是一段幻想中的人生……”
“那也是沒有你這種人的人生�!狈狡迥淮驍嗨f:“你這么想成全我,不如先死一回看看?”
冉祿噎了一下,臉色終于變了一瞬,他拖起姚思宇原地跳開,火龍從他們原本站的地方沖天而起,帶著吞天噬地之威,冉祿倉促間抬手抵擋,竟是沒能擋住,被火龍一張巨口,直接轟出了茶樓外。
怨煞凝聚在他腳下,堪堪托住了兩個人差點重心不穩(wěn)的身體。
姚思宇驚魂未定,轉頭道:“老師,他……”
“沒事�!比降摪矒崃怂痪�,又看向方棋說:“你這樣排斥,是因為改變主意了嗎?”
方棋不打算再跟他廢話,一腳踩上火龍,鬼火將略過的空間燒成了真空,連視線都跟著扭曲,火龍直襲半空中的人影。
冉祿卻不閃不避,他抬手一握,眼前場景變換,光線瞬間昏暗,像一個牢籠將人重新困住。
“……”
又是幻陣。
方棋皺了皺眉,陣法是其次,這里是傳送陣連通的地方,他們有“地利”優(yōu)勢,幻陣能同時且分別困住他和寅遲兩個人,就肯定不止一個。
讓方棋皺眉的是眼前出現(xiàn)的場景。
這里是一間暗室,熟悉的陰暗潮濕,角落還有兩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這是寅遲和他媽媽在“死亡”之后能暫時依偎在一起的暗室。
他眸中燃了火,抬手想要毀了這間暗室,陣外的人突然道:“不用急著破陣,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的過去嗎?”
方棋:“……”
他已經知道了。
但他也頓住了動作,看著角落里正被柔聲撫慰著的孩子。
聲音從陣外傳來,帶著說不出的空曠,冉祿道:“你為什么會改變主意?因為有人陪著你了嗎?因為你知道了你孤獨無助的那些年,一直有一個人默默關注著你,為你付出,你又相信有人會真誠待你了是嗎?”
“真傻�!�
最后的兩個字像一聲喟嘆。
方棋也沒否認,順著他的話說:“哦,那不然是什么?”
“你知道換魂術嗎?”冉祿突然說。
方棋不應,微不可聞地捻了一下手指。
冉祿一聲輕笑:“看來你是知道了�!�
“因為換魂術,他逃走的靈魂才能出現(xiàn)在你的身體里,才能以魂體的方式活下來。”
“但是換魂,換的是兩個人的魂�!�
空曠的聲音在幻陣的暗室里回響著余音,如同惡魔在耳邊低語。
換魂術為什么叫換魂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