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被那蠕動痕跡掛滿的面孔上,那雙金色的眼睛正饑餓地盯著他。
他驚恐地倒退,脊背抵上城墻,眼前這像是鬼怪一樣的人正緩慢地逼近他。
她的手迫近他的眼睛,衣袖里似乎藏著什么閃閃發(fā)光的銳器……
嬴寒山旋身把他身后剛剛翻過垛墻的敵人掀了下去,士兵劇烈震顫著回過神來,眼前的女人面容嚴肅,臉色正常,正惱火地盯著自己。
“愣什么!不要命了嗎”
他來不及道謝,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嬴寒山已經(jīng)不站在原地。
剛剛一定是看錯了吧,他這么安慰自己。
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黃昏,第一次攻城沒能沖破城門,對方就不得不把強攻換作圍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能一舉而克,后面的就全都是平白增加傷亡。
嬴寒山從一邊的水桶中掬了一把水洗臉,其實她臉上沒有塵土,也沒有血,純粹只是為了讓血熱平息下來。
到戰(zhàn)斗結(jié)束,系統(tǒng)的讀數(shù)到六十五,隨著對面撤退,它總結(jié)性發(fā)言:“今天您的殺生數(shù)量是六十五人,請做好近期突破準備�!�
現(xiàn)在她知道戰(zhàn)斗中的狂熱感是哪里來的了,在她參與(或是領(lǐng)導)的戰(zhàn)役中,所有戰(zhàn)死的人都被視作“因我而死”。
今天她唯一一次動手是把那個沖上城墻的敵軍掀下去,但今天她漲了六十五個殺生數(shù)量。
嬴寒山下了城墻,找了塊墻根坐下了。
夕陽落在她額頭上,轉(zhuǎn)瞬被誰遮住。
裴紀堂在她眼前站定,有些猶疑地試圖給自己找個合適的姿勢。
他沒辦法向她一樣大喇喇地歪坐著,也不想站著這么居高臨下地俯瞰他,在他找到一個合適位置之前嬴寒山自己爬了起來。
“會有援軍來嗎”她問。
她說的是第五浱,被說“包庇逆賊”的襄溪王,說好的包庇逆賊,這邊打起來了那邊卻連個動靜也沒有。
裴紀堂沒有回答,嬴寒山不再追問。
“那個抓住的假和尚還活著吧”她問,“別和之前那個一樣自盡了事了�!�
“活著,”裴答,“但沒說出什么�!�
日色漸漸昏暗,人聲也隨著日光而低下去。她用手肘碰了碰裴紀堂的手肘,神色輕快地開了個玩笑。
“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淡河縣能扛過去的話,老板再給我漲工資啊�!�
打個縣城死上幾百人是件丟人的事,外面的人比里面的人更清楚。
于是第一天之后,城內(nèi)外就再沒爆發(fā)更大規(guī)模的沖突。
城內(nèi)剛剛疫平,滿打滿算三百多士兵,不是個長期守城的數(shù)目。
城外兩千多人,大冬天跑別人地盤上,也不是長期圍城的打算。
城上城下臉對臉,誰都是一臉要熬到天荒地老。背地里都希望對方趕緊撐不住。
圍了十天不到,外面開始朝里喊話。
一開始是類似于裴家奸佞我王仁德只擒賊首速開城門之類的套話,以裴紀堂在城中的人望基本上相當于白喊。
后來外面也意識到這一點,喊話開始往下三路拐。
晌午里有人稟報,說有處城墻塌了一小塊。裴紀堂撂下筷子就帶人到場查看情況。嬴寒山估計著他手下的人里還有不可信的,自己也跟上去。
問題不大,城墻不是真塌,只是上一次攻城時射了火箭上來引燃了一片地方,燒的時間長了些,磚頭被烤酥,一熱一冷有了裂紋崩落幾塊。
裴紀堂安排好人手修補,冷不防城墻下開始喊話。
“裴姓小兒聽著,這沉州諸鄉(xiāng)里皆知,你爺三十有余無兒無女,你娘老子和人茍合才有了你這個孽種�?尚ε峒遗灾ё右彩怯蓄^有臉的人物,竟替別人養(yǎng)了十幾載的野種!”
城墻上在一瞬間安靜下來,裴紀堂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并沒有向下看。
“修補完了就罷了,不必驚慌�!彼麥芈暟矒嵘磉叺氖勘�,“只是被灼燒過的磚塊易碎,下一次若是再火起,必要盡力撲救,不知守城要到何時,城墻切不能出事�!�
“是�!�
叫嚷逐漸停下,有府吏看看底下,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必管他。”裴紀堂說,“左不過污言穢語,不切實際,找些激怒人的說罷了。”
再將要下城墻時,外面響起了第二段。
“裴姓小兒聽著。你們裴家世代無德,不得善終,你爺你娘合該早死,是遭天報應(yīng)!”
“死也不得安寧,狗食蟲咬,不得超生!”
日色昏昏,嬴寒山看到裴紀堂的睫毛輕微顫動著,臉上的表情有些不明。他慢慢停住了腳步。
“請借某弓一用。”他平和地對身邊的士兵說。
然后,就在幾秒內(nèi),他接過那弓箭步從女墻邊折返,瞄也不瞄地對著遠處開弓拉滿。弓弦震動射出箭矢的聲音如吹響銀元,叫罵聲在一聲驚猝的“呃”聲中戛然而止。
站在弓箭射程邊緣叫罵的那人被一箭釘在地上,周圍人紛紛退后到盾兵之后。
裴紀堂在意味不明的各種目光里松開了弓,還給身邊的兵士。
“多謝。”
在箭矢射出的那一瞬間,修真者的直覺突然感受到了什么。那不僅來自于城下的死亡,也來自于裴紀堂本身。
嬴寒山有些探究地看向他的臉,裴紀堂面色如常地下了城墻,沒有再和任何人說話。直到走到府衙前,他站定,抓住了嬴寒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