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個細(xì)微的念頭不約而同地在所有人心中破土不然，降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有人試探性地開口：“非我怯懦，只是一旦水淹縣城，死傷恐怕難以計數(shù)。而今之計，我想……”

    話未說完，一道銀輝嗡鳴著破開了空氣。峨眉刺直直地擦著說話者的頸側(cè)飛過，鐺地一聲釘在他身后的墻上。

    “不好意思，”嬴寒山說，“玩脫手了，哪位好心給我遞回來”

    淡河守（四）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喉嚨哽住，舌頭打結(jié)。

    嬴寒山的氣質(zhì)變了，那個無聲無息坐在角落里的女人站了起來，嘴角帶著散漫的笑意，眼睛卻攝人地掃視著。

    仿佛是一腳踢開了道旁的山石，其中卻竄出一條丈余的蟒蛇，直著脖子吐紅信看人。

    “神醫(yī)”消失了，“寒山先生”消失了，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這個人，向所有人直白地表露出來一件事

    她是個會殺人的人。

    嬴寒山問了幾嗓子，沒人動。于是她自己走過去，繞開那癱倒在地面帶土色的發(fā)言者，把峨眉刺從墻上拔下來戴回手上。

    鐵器在空氣中震顫出細(xì)微的嗡鳴，刃光照過其他人的臉，他們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跟著一起顫鳴起來。

    “我不降，”她看向身邊人，“但我尊重各位，咱們表決，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如果想降的人多，那我無話可說�！�

    她身上一瞬爆發(fā)的殺氣收斂了不少，說話的語氣也溫和，周遭的人慢慢從窒息感中恢復(fù)過來。

    “寒山……先生是裴明府的貴客，”有人遲疑地順著她的話說說，“但到底沒有實(shí)職。即便是淡河縣城破，您也不一定會被牽連�！�

    她輕輕哼笑起來。

    “裴明府把這里托付給我，若是城破，那就是我失職，我自盡謝罪。”

    一句話撂在地上，所有人都被激得一悸。

    “但我死之前，肯定會把賬算清楚。諸位誰主降，我就上到令高堂，下至令郎，殺了你一家老小。”

    “好啦，來表決吧”她笑微微地下了結(jié)語。

    “讓我看看誰想投降!”

    不降，全票通過。

    寒山在幾秒鐘內(nèi)成為了主心骨，文明在野蠻之后，權(quán)力在文明之后，但野蠻在某些時刻能崩毀一切。

    而在所有人恐懼的，試探的，思量的目光中，嬴寒山正努力地思考著一個問題

    就像剛剛那個人說的，水到底是從哪來的

    漲水的只有一條河，不像是汛期改變，河里的水就像是從天上來的一樣蹊蹺。事出反常有妖，沒有妖便有仙。

    這條冬天莫名其妙活躍起來的河流，背后說不定有上次那個人的同行。

    “這件事我會解決，”她說，“拿我的性命擔(dān)保�！�

    “外面叫陣的時間是三天，我只需要兩天。在兩天之內(nèi)，我會處理完這件事情。”

    “你們要做的只是守好這里，兩天�！�

    這件事按道理得讓裴紀(jì)堂知道，但嬴寒山覺得瞞著他更好。

    一個病得爬不起床來的病人對解決問題沒有益處，告訴他也只是讓病情更嚴(yán)重。

    府內(nèi)的其他仆人都被換掉，嬴寒山把鴉鴉暫時推上了照顧病人的崗位。

    “別那么死心眼，”她對嬴鴉鴉說，“讓你照顧他，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先保護(hù)好自己。”

    她對城內(nèi)撐三天不降沒有任何信心，即使有“殺你全家”這種惡言在先，那群書生也不一定能頂住底下人帶來的壓力。

    實(shí)際上兩天也是往多里說的，這座城能撐住不從內(nèi)部坍塌的時間，至多只有一個晝夜。

    淡河從中午開始漲水，黃昏時河道已經(jīng)像是夏日一樣溢滿，西向的晚霞墜落在這條銀龍的背上，反射出艷艷的光彩。

    駐守在河邊的臧州軍一個半時辰一換崗，柯校尉下了命令，所有人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衛(wèi)這條河三天。

    大冬天漲水的河流聞所未聞，有好事的在站崗時會向河邊湊得近些，看看這仿佛天降一樣的河水有什么不同。

    而更多人只是像是磐石一樣沉默地站著，在心中咒罵神經(jīng)病一樣的第五特和神經(jīng)病一樣的柯伏虎。

    臧州多礦產(chǎn)，第五特的封地因此而富庶，但這富庶和封地上的平頭百姓沒有聯(lián)系。

    那位好色而崇信方士的王留給他們的只有無窮無盡的徭役和征斂。當(dāng)臧州人抬起頭時，他們看到的不是晴朗或陰翳的天空，他們看到的是一只即將落下來的大手，時刻準(zhǔn)備把他們拎起來擠壓出最后的油脂。

    有人反抗，但沒人取得勝利。貍子的狡猾和狼的貪婪同時呈現(xiàn)在這位藩王身上，他太懂得如何建立自己的聯(lián)盟。

    第五特敲骨吸髓地從他的封地拿走財富，然后用它們?nèi)ナ召I手下人，用血和淚混雜成的香油點(diǎn)在他手下方士們的長明燈里，祈禱這不知饜足的惡獸長命百歲。

    所有反抗者都被掐滅在苗頭里，剩下的大多數(shù)人認(rèn)命了命不好，生在這個年景而不為貴胄者，就是命不好。

    而有也有人把目光投向別的地方憑什么觸霉頭的是我們，憑什么活不下去的是我們

    既然他們能從我身上拿走我的一切，我為什么不能從別人身上拿走什么來彌補(bǔ)

    有無數(shù)眼睛盯著遠(yuǎn)處的淡河城，他們期待著城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期待著自己能從殘骸上得到一點(diǎn)殘余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