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這個新來的傳信人有點面生,那個搜身的家兵想,
不是尋常來的那個。眼前人眼睛垂著,
頭也耷拉著,
有些睡意不足的神態(tài)。
這么想著,
他又仔細(xì)端詳兩眼,
正趕上年輕人一邊揉眼睛一邊打了個哈欠。
哦,這下他心里有數(shù)了,大概是個用五石散的,
說得通了。
尋常韓其都派信得過的老人來,這次卻突然換了個嘴上沒毛的年輕小子,
新人是最信不過的,
除非用什么手段控制著,這一個大概是他們拿五石散養(yǎng)著專門跑腿送信的。
嬴寒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打呵欠純粹是為了給自己不睜眼打掩護(hù)。那雙金色的眼睛就像是毒蛇的花紋,
太過于異常了。
家兵擺擺手示意這人跟上自己,通傳已經(jīng)通傳過,
按老規(guī)矩還是小事帶到堂中,
大事帶去宗主書房。
他在前面走出幾十步,突然覺得不對。如果是小事,
像是赴宴啊調(diào)部曲造勢啊,在門前這人就會說個大概以便通報,只有他們這些家兵聽不得的大事才會緊閉著嘴,到書房里呈了手信再由送信人說一道。
但這種大事怎么會讓這么年輕一個小子來還是個看著拿藥喂過話可能都說不明白的小子
他猛一回頭,正趕上身后人也站住了。
在薄暮微微的天色下,籠罩在年輕人臉上的惺忪睡意消失,他看到一張帶著殺氣的臉。
……
更漏響過一聲了,偏房里的窗戶被推開,一個半挽著烏發(fā)的女人探出頭來張望一陣,又把窗關(guān)上了。
這窗戶好,云杉的木頭。這年頭還不興如意,所以窗上打的是如意的前身卷草紋。
木工花紋和繡工花紋不一樣,匠人都愿做直不愿做彎,因為彎的廢料又失敗率高,是以這么一扇花紋彎曲繁復(fù)的窗戶得要不少工錢,也證明了主家有些看重這屋里的人。
女人穿著一身水紅色的兩當(dāng),外面披了件顏色淡的衣服。
她看看天色,盤算著主家今日應(yīng)該不來了,就熄了床邊兩盞銅臺上的燈,預(yù)備把放在廳側(cè)小房里的搖籃挪到臥室里來。
這是宗主的第六個兒子,還沒有百歲抓周,長得玉潤珠圓虎頭虎腦。
竇宗主喜歡這個小兒子,是以三天兩頭地來看看他,順便看看做母親的女人。
她是他買來的,原本被擱在船上養(yǎng)著,因為有了這個孩子才被接下船。
平日里孩子就擱在她臥室里,只有宗主可能來的時候才放去小房給奶媽看著。
宗主喜歡孩子,但不喜歡孩子哭,孩子鬧,這孩子長大了得父親喜歡就是個庶子,沒長大之前就是個小玩物兒,他和他母親哪一個惹了父親不高興都要砸鍋。
別人羨慕她從沒盼頭到有盼頭了,她卻覺得卡在沒盼頭和有盼頭之間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女人推開門,屋里沒點燈,暗暗的,奶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她叫了兩聲無人應(yīng),一抬頭猛然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搖籃前。
“啊呀!”
噓。
嬴寒山從搖籃邊直起身,在嘴唇前豎起食指。
“不要叫,”她心平氣和地說,“去推開窗戶往外看一眼,沒有人能被你喊來�!�
女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挪到窗戶邊上看了一眼,院子里碼毛筆一樣整整齊齊橫著碼了八九個人,生死不知。
她哆嗦著回過頭,這個不速之客還低頭看著搖籃里的嬰兒。
“壯士,我有錢!”她忽然著急忙慌地去翻一邊的箱子,從里面抱出幾匹錦來,連著零零碎碎的金銀,“您都拿走,不夠還有,還有……還有首飾。我沒名沒分的,這個孩子也不討主家喜歡,您要錢您盡管拿,您別碰他……”
“我不為錢來的�!辟降穆曇暨是很平靜,在越來越黑暗的屋子里,她像是一團蜷伏的鬼影。女人啞了,忘了松開手里的那匹錦,它簌簌直響,想必是她在哆嗦。
嬴寒山慢慢站起來,一股淡淡的血氣從她身上散開,女人的背后就是門,她想跑或許還能跑出一段距離。
可是搖籃就在那里,即使她已經(jīng)嚇得兩眼一翻要昏過去,還是沒有動一動腿。
“你現(xiàn)在出門去,”嬴寒山說,“去竇宗主的住處,給我?guī)б欢卧挕D愀嬖V他淡河有客到了,要他去前廳見我,務(wù)必趕快去,不然就有人要死了�!�
“你不許跑,你要慢慢走著去。我會抱著孩子跟在你身后,這期間你不許回頭看我。如果你跑,回頭,或者說錯話,我就殺了這個孩子,好不好”
嬴寒山用了個不恰當(dāng)?shù)囊蓡栐~,但配上那過于平直的語氣,有種精神錯亂一樣的恐怖。
女人拼命搖頭,又拼命點頭,她顫抖的手伸出來,好像想抱搖籃里的孩子,又被嬴寒山的眼神逼退。
“好,好,我聽話……我不,我不回頭,不跑……別殺我孩子……”
“……別殺我孩子……”
她像是個木頭人一樣直直地出去了,經(jīng)過門檻時因為僵硬絆了一跤,幾乎摔倒,但沒敢停下。
嬴寒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前,跟了兩步喊了一句不許回頭,又折回?fù)u籃邊。
搖籃里的孩子還沒醒,睡夢中有些小孩子細(xì)聲細(xì)氣地含糊聲。
嬴寒山伸手給他掖了掖被子,關(guān)上門翻窗出去,悄無聲息地向著前廳去了。
那宗主趕到前廳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廳里點了三盞燈,像是陣一樣擺成三角形,最底下的那個角直指著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