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嬴寒山刷地松了手,吊在房梁上的人一齊掉下來。
一時間咳嗽的,
撲騰的,閉過氣去半天緩不過來的,
好似一瓢水澆進油里,
滿屋炸鍋。
她站起來繞過這群或躺或站的人,走到竇宗主面前拾起那張血手印,
用匕首輕輕拍了拍他的額頭。
“我是不是不太講道理”嬴寒山問。
老人抓著自己還在冒血的手掌,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他抬起頭勉強想擠出一個表情,但疼痛很快把這個表情扭曲成齜牙咧嘴。
“我是不太講道理,”沒得到回答,嬴寒山就自問自答,“如果下次再見到我,不要試圖和我講道理。今天我從這里走了,下一次我來的時候,你記住自己的承諾,別討價還價……”
“……當然了,你也可以試試反抗,但你沒有再試錯的機會�!�
她鐺地把匕首丟在地上,踏入夜色。
十九日的夜晚似乎不適合熟睡,蒿城外方圓幾十里都被迫次第醒來。
一開始嬴寒山還會拿出韓其的手信裝一裝自己是蒿城來使,到后來干脆裝也不裝。
到最后一個塢堡時天已經(jīng)有些朦朦亮了,塢堡四角的角樓上都站了人,所有人如臨大敵地看著這個牽馬慢慢踱到門外的女人。
嬴寒山什么也不說,只是抬手向他們揮了揮手里的紙,那張紙上重重疊疊印滿了褐紅色的手印,有些輪廓已經(jīng)被噴濺的血斑模糊。
“沒什么好說的,”嬴寒山喊,“只有你們一家了,我也只有一句話了�!�
“我有一些要求,你們答應不答應只有答應和不答應兩個回答�!�
夜風很大,吹得她手里那張紙簌簌地響,也吹得墻頭的旗簌簌地響,稍微有點漫長的寂靜之后,最后一扇門也在她面前緩緩打開。
在嬴寒山折返抵達蒿城的那天,嬴鴉鴉和萇濯正好遇上裴紀堂。
嬴寒山口中這位面人脾氣的老板實打?qū)崕Я吮^來,看樣子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撞見沒有嬴寒山跟著的倆人他還愣了一下。
“寒山呢”
萇濯回頭看看身后:“她回去了�!�
這時候似乎應該擺出一個擔心的表情,但不論是萇濯還是裴紀堂,都隱約覺得應該被擔心的不是嬴寒山。
雙方碰面的第二天晌午頭,裴紀堂帶人趕到了蒿城周遭。
一路上凡目力能看見的塢堡都敞著門,男人女人們站在路邊默默注視著來者,多加個“熱烈歡迎”橫幅差不多就是歡迎領(lǐng)導檢查現(xiàn)場。
不過這些人臉上實在沒什么裝出來的笑容,為首的宗主愁容滿面,恨不能迎風掬一把濁淚。
在蒿城外幾里的地方,嬴寒山正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她身上的衣服換了件新的,斗笠也換了新的,仍舊是暗青深褐的色調(diào),佇立在山坡上像是棵枝葉奇怪的樹。
“蒿城整理完了,”嬴寒山抱臂在原地站著,和所有人都稍微隔出來一點距離,“老板你帶人直接進去就行。不過有些角落我可能打掃得不干凈,您又招恨,還是小心點好�!�
萇濯想過去,嬴寒山往一邊輕輕閃了閃身。
“我沒事,你們進城吧�!彼f,“我累了,得歇一會。”
直到進城這群人才知道嬴寒山口中的“整理”是什么意思。
韓其在蒿城做了這么多年的官,像是長在山石里的樹一樣,根脈早就扎進了這座城池的邊邊角角。
有人不在乎誰統(tǒng)領(lǐng)他們,有人被威嚇一下就會屈服,但也有一些人不是。
在他們沒來的這幾天里這座城里發(fā)生了很多戰(zhàn)斗,很多半成品都不算的陰謀。
當嬴寒山解決完最后的問題時,整個府衙地面的青石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
她換了一身衣服,換了新的斗笠,在無數(shù)驚懼的眼神里獨自出城去了。
拔了釘子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很多,裴紀堂把塢堡里遷出來的部民挨個登記準備造冊,搜出來的糧食和金銀勻一勻,正好用來補安置的虧空。
對那些沒了塢堡的家族裴紀堂還是拿出客氣的態(tài)度,向他們解釋他們可以進入蒿城居住,或者南下淡河。
這不算什么很慷慨的建議,但宗主和家眷們已經(jīng)感激涕零,比起那個完全說不通的殺人魔,任何看起來還能講講道理的人在他們眼里都是菩薩。
所有人都在忙,只有嬴寒山閑下來了。
她還在那個山坡上站著,站累了就坐下來,坐累了就躺下來。
云從天幕上過去,陰影落在她的臉上,又輕柔地消弭,她閉上眼睛,既不能入睡,也不想睜眼。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能有一個時辰,剛稍微摸到一點入定的邊就被驚醒。
一個人躡手躡腳地靠到了她身邊,不知道要做什么。嬴寒山閉眼數(shù)著步數(shù),預備他一動手就把他釘在地上,那人卻在她旁邊……
……坐下了
她猛然睜開眼睛,一睜眼就看到林孖頗為無辜的臉。
半個多月不見他曬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身上一件粗麻的缞衣,被外面套的外袍蓋了蓋。
他好像一只見到人就打算過來蹭蹭毛的野貓,看人不理就整理整理尾巴在人腳邊蹲下。
嬴寒山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伸出手晃了晃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臥槽,林孖”
曬得烏漆嘛黑的大小伙子一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