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直坐到快下午了,山上霧氣都快散盡,酒館里又來了人。
進來的兩個人明顯是一起的,走在前面那個瘦,皮膚上有些輕微的劃痕,指關節(jié)盡是黑的,走路時下意識地中心靠前,看起來很像是經(jīng)常在荒野里跋涉。
走在后面的那個身上衣著樸素,看著沒帶什么值錢東西,但大拇指和食指上都有一圈小小的白色痕跡。
這兩個人一進來店里的氣氛就活泛多了,那個衣著樸素的在袖里遞給老板一把銅子,要他上些下酒的好菜,再上點填肚子的干糧。
老板樂滋滋地進了后廚,兩個人咬著耳朵嘰嘰咕咕地開始小聲說話。
“掌柜的,”那關節(jié)發(fā)黑的人這么叫另一個人,“咱可先說好,山不好找,能不能找到五成看我,五成看天。就算找不著,這錢……”
“短不了你的!”另一人說,“少說這些,今天吃飽了找地宿下,咱們明早上……”
說到這里他抬頭環(huán)顧了一眼周遭,那商隊的幾個人沒人往這邊看,縮在角落里的游俠兒也自顧自地喝酒。
于是他放下心來,原本壓低的聲音也稍微高了一點。
“不怕找不著,”他說,“你知道我手里有什么有無家的銘鐵,這東西放你手里你是看不懂,放我手里那就是地圖殘了的地圖也是地圖,懂不懂”
突然,他覺得背后冷了一下,再回頭店里還是沒什么異樣,只有老板踉踉蹌蹌端著一碟風雞過來了。
嬴寒山聽到了剛剛那個詞,無家銘鐵。
她就在角落里坐著,低著頭也不摘斗笠,盡心盡力地扮演一個路過的游俠。
淡河近期不應再有戰(zhàn)事,蒿城的事情她也幫不上更多,索性孤身來了臧州,來尋這個被無氏藏在詩里的一現(xiàn)山。
剛剛這兩個人進來時她就有所判斷,那個瘦而黑的很像是個向?qū)б粯拥慕巧�,那個穿著樸素但皮膚健康,手上還有扳指印的,多半是個有些資財?shù)纳倘恕?br />
這樣一對組合來這里,必定有所圖謀。而那句無家銘鐵確定了她的判斷,世上事情就是這么巧吧,來找一現(xiàn)山的不止她一個。
這么想著,嬴寒山稍微直起身,想多聽些他們的談話。而就在這個瞬間,她屬于殺生道的直覺忽然動了一下。
店里陡然起了輕微的殺意。
挖墳掘墓
羈旅不露白,
鄉(xiāng)野不言官。
老輩人管這種行為叫“浮氣”,浮氣喪身。
這個商人倒是知道要財不外露,刻意換了一身簡樸的衣服來,
可是他手上常年戴扳指留下的那一圈白色,
還有他因為營養(yǎng)充足而健康的頭發(fā)和皮膚還是暴露了點什么。
但屋中殺氣不是因此而起。
那伙客商還在吃飯,
眼皮都沒往上抬一下,
每個人臉上都是趕路趕了太久的勞累相。
即使如此,嬴寒山仍舊注意到他們逐漸起了些小動作。坐在最里的那個客商蜷起手指,緩慢地用指關節(jié)叩著桌面。
有點類似于被人倒茶倒酒時的叩指禮,
但比叩指禮持續(xù)的時間長得多。
篤,
篤篤,
篤篤。像是一支無聲的錘輕柔地敲著空氣,
背對他們坐著的商人和向?qū)]有察覺這微小的動作,
也沒注意到店里正在改變的氣氛。
篤,篤篤,篤。
叩指戛然而止。
桌子一瞬被掀翻,
滿桌的杯盤嘩啦啦地掉在地上,剛剛還安靜坐著的一干人突然起身,
從隨身行囊里抽出匕首和刀。
站在柜臺后袖手瞇眼的老板聽到砸碎東西,
忙不迭跑出來,好似一只被從架子上驚掉下來的酒壇,咕嚕嚕滾到柜前。
刀光照在他臉上,
他嘎地一愣,又咕嚕嚕地滾回去了。
向?qū)Х磻^來不對,
猴子一樣竄上桌子就想跑,
一枚匕首刷地擲出,穿透他的手臂把他釘在地上。
衣著簡樸的商人早就變了臉色,
撲騰著從座位上站起,又在向?qū)嗬m(xù)的慘叫聲里慢慢縮回去。
那群裝作客商的強人圍住桌子,為首那個抓住商人的頭發(fā),把他的臉按在桌面上,一把刀鐺地擦著他的鼻尖釘進桌子。
商人哎呦一聲,眼睛一翻就要暈過去。抓住他頭發(fā)的強人把他向著刀鋒挪了幾寸,他又哎呦一聲睜開眼睛。
“朋友們,各位朋友,各位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他哆哆嗦嗦地躲著刀鋒,“我出門不警醒,過崗沒拜神,招惹各位太歲爺,是我不是,我認錯,我認錯。包袱里有些盤纏,您各位盡可拿去,不要動手,不要動手……”
他身邊那破包袱皮被刀挑開,里面用凈布包著幾錠銀,兩串錢,還有拇指大的一塊金豆子,放在一個小小的藥盒里。
這些人看也不看就把這一堆黃白之物都抖到了地上,那為首者拔出桌上刀子,抵在商人的眼皮上。
“無家銘鐵,拿出來�!�
商人的臉色變了一變,嘴角的肌肉不斷抖動著,卻一時沒開口。
刀鋒貼到皮肉上就滲出一絲血珠,他的眼皮劇烈顫動,喉嚨里溢出幾聲不成調(diào)的嗚嗚,手在桌上揮舞之間把一個酒壇推了下去。
當啷。
酒壇子水性大,在地上彈了一下沒碎完,咕嚕咕嚕地向著屋子另一邊滾過去,碰到嬴寒山的桌腿上停下了。
滿屋的目光在這一個瞬間都投向她,她太安靜,變故前后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幾乎叫人忘掉這里還坐著一個人,嬴寒山稍稍抬抬頭,往那邊瞥一眼又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