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有一天惡鬼會發(fā)覺這件事情,但圣人未必如此。你怎么想,國相”
那黑袍輕輕抖動了一下,從里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來,那只手仿佛是兩節(jié)拼接在一起,有半邊膚色健康,皮肉飽滿,剩下半邊幾乎是干尸,褶皺的皮膚包裹著骨頭。
它翻過來,用掌心朝向峋陽王,面具下再一次傳來聲音,這一次卻不是沙啞的,仿佛骨骼摩擦的低語。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稍微有些低,帶著不近人情的冷感。
“王好計策,”她說,“還請速勝,而后,把那個人帶給我�!�
“自然如此,”峋陽王拍了拍那只伸出來的手,“孤答應過你了,嬴國相。”
此地生民
修士是絕不會曬黑的。
但修士見到毛四十度照得地起皮的大太陽也會頭皮發(fā)麻。
嬴寒山?jīng)]有打傘,
但戴了當初從蕪梯山下來時戴的斗笠,當初她用它的陰影來遮蓋那對兇悍的眼睛。后來她不再需要掩飾什么,阻擋視線的斗笠也被棄置不用。
今天再一次戴上它,
一則是因為紫外線強度太高了,
二則是因為她又一次需要隱藏身份。
她身邊的萇濯相比之下就無遮無擋得多,
他沒有佩斗笠,
也不作什么遮擋,一身荼色的衣服在日光下白得發(fā)光他自己本人也白得發(fā)光。即使被這樣大的太陽照著也不怎么出汗和氣喘,與走在習習穿堂風的廊下沒有什么區(qū)別。
“像靠光合作用活一樣�!辟侥X袋里沒來由地冒出來一句。
意識到嬴寒山的目光,
萇濯歪過頭來問詢地看著她,
那雙藍色的眼睛被日光照得更淺,
更不像是人身上會有的顏色了。
“你不熱嗎”她小聲問他,
“雖然在淡河的時候也沒見你曬黑過,
但不容易曬黑的體質(zhì)曬久了太陽容易曬傷�!�
萇濯愣了一下,朝天仰起臉,然后搖搖頭把手伸給嬴寒山,
他的手心沒有汗,指尖末端仍舊是冷的。嬴寒山扳住他的手指很仔細地看指甲,
他反而自己有些不自在,
遲疑著想把手收回去。
“寒山……在看什么”
“甲床顏色,”她說,“之前醫(yī)生說你心臟有問題,
你這么熱的天手指還冷,指甲沒有血色但好在不發(fā)青,
我感覺至少是占了貧血。我看周圍是不會有賣肉食的地方了,
等返程的時候我們?nèi)ジ∪車D(zhuǎn)轉(zhuǎn),買點肝臟或者血什么的你補一下鐵吧……”
“補一下鐵”是什么意思萇濯肯定不懂,
她看到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陣含糊的表情�;蛟S是陽光太烈了,有幾秒鐘寒山覺得那個本應該是困惑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像是心虛。
“好。”最后萇濯只是這么說。
這倆人一黑一白的大熱天在浮泉周圍逛肯定不是來曬日光浴的,現(xiàn)在有件正兒八經(jīng)的事。
烏觀鷺第一次獻上的圖并不十分細致,受限于比例尺和作畫工具,比起實用性它象征意義更大,更像是個用來告訴嬴寒山“你看我有這個本事,你得好好保護我”的妙妙工具,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
她從峋陽王府逃出來的時候恰好走的就是南線,到浮泉周遭時她正好完成了第二張地形圖。它比第一張細致了許多,囊括范圍也小了許多,雖然烏觀鷺沒有畫圖經(jīng)驗,總體內(nèi)容對而比例尺難免失真,但是于這個年代而講,已經(jīng)不亞于天降北斗導航了。
萇濯這次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校正地圖比例尺,精確上面的地形位置。
古代人算距離都是粗估,近了拿眼看,遠了拿腿跑拿馬匹跑,用時間來換算路程。也有太遠了跑不到的,就用日影法估計。但萇濯兩種都不用,他觀星。
現(xiàn)代電視劇里面很喜歡給神機妙算或者神神叨叨的軍師們加玄學設(shè)定,好像不會觀星望氣就考不出軍師資格證來。
具體表現(xiàn)為一抬頭看到天上紫薇星奔我而來,第二天就在河邊一邊釣魚一邊等人君駕到,問他您掉的是金斧頭還是銀斧頭;或者一抬頭看到自家主公頭頂紫氣繚繞,大呼我去牛逼我看您能當皇帝。
萇濯不在這類里。
觀星本質(zhì)上是一項唯物的科學,星星什么時候在天空的什么地方是有數(shù)的,它們是存在于天上的坐標系,而觀星者用地上的景物與它們對應。
但大白天沒有星星,星星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微服私訪,非得大晌午頭特地換了衣服出來溜達就顯得比較弱智。
所以,還有第二件事。
在所有能找到的地圖上,這一片是平坦的土地,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但烏觀鷺畫的那幅圖上,這一帶多了一條河流,雖然她自稱過目不忘,也的確向嬴寒山展示了自己仿佛超憶癥一樣的記憶能力,這條河卻在圖上標得非常模糊。
烏觀鷺說,這是因為她沒有親眼看到那條河。
“我在途經(jīng)此地時聽人說,前年夏天時,途經(jīng)這片土地北面的一條河發(fā)生了決口改道,在這里沖毀了不少田地,沖出了一條新河道�!彼f,“主支倒沒有斷流�!�
“到冬天這條河道干涸了,這里人以為它消失了,又想在周邊種上莊稼,河泥是很肥的�!�
“然而到春夏之交,河水又一次漲了上來,又比原來的河道改了些,把周遭盡數(shù)淹了。我走時聽他們說,再到枯水時,他們要把那道決口填上,不叫它再漲水禍害田地了。所以這條改道河還在不在,我也不清楚�!�
這種即時性的地理變化一般很難被郡以上的長官知曉,不排除有特別負責的長官會在發(fā)生財產(chǎn)損失或人民傷亡之后上報王陛,但這地方不像有這樣一位負責的長官,即使有,那位王也很可能并不在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