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除非有一擊必殺的信心,
否則不要輕易突襲武者,因為肌肉記憶帶來的應激反應可能比他們腦子動得更快。
當嬴寒山完成這一次漫長的眨眼時,她已經把羅五按在了地上。
那把鋤頭被折斷,
木桿因為她力氣用錯而被捏成細細的木粉,
從她指縫間掉落下去。
在羅五的腦袋或者胳膊遭此厄運之前。嬴寒山的腦子終于追了上來,
她收起勁,
只是摔了他一趴。
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屋子里突然傳出一聲凄厲的尖叫,那個婦人向后一推兒子,
跌跌撞撞地沖出來撲在了羅五身上。
“我跟你們走!”她的嗓子因為剛剛那一聲尖叫劈了,
說出來的話有些帶著血腥氣的嘶啞,
“我跟你們走,
你們不要碰他!”。她笨拙地翻過身來,
不知道是跪還是趴在地上,嬴寒山和萇濯立刻一起俯下身去拉她。
他們的手一碰到她,那個孩子就嗷的一聲哭起來,
也沖過來了。
“不是!不是!不是!”在一片混亂中嬴寒山絕望地抽出手來,“我們兩個只是路過問路的!你們干什么!”
這一嗓子出來,
四周立刻安靜了,
沒爬起來的羅五,趴在地上的婦人,還有那個張著嘴仍舊哽咽著的孩子,
都齊刷刷地看向嬴寒山和萇濯。羅五慢慢用手遮住臉,那雙沾著泥土的手下面?zhèn)鱽肀晃孀〉目蘼暎?br />
然后開始哭泣的是那個婦人。
他們像是被狼群追了很久終于跑到火邊,
在精神放松的瞬間忍不住號啕。半大孩子茫然地看著哭成一團的父母,眼睛睜大了,
他發(fā)不出聲音,也忘記了下一句應該嚎什么。
有頭有臉的人要是經過這么一場誤會,再儀態(tài)全無地哭兩句嚎兩嗓子,恐怕會把自己關在家里十天半個月不出門。但羅五一家不講求這些。
嬴寒山和萇濯坐在有點漏風的屋里,看眼前這個莊稼漢子煞有介事地洗手洗臉,順便把那個半大小子也一起抓來洗手洗臉。她理解理論上這是為了表達對兩位貴人蒞臨的尊重,但在心里她覺得這根本就是尷尬得沒臉回來看他們倆。
終于在洗過幾次手,快要把手上的繭子搓下去一層之后,羅五低眉耷拉眼地過來了,訥訥地賠笑著:“兩位呃……使君,還未曾用飯吧”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兩人之間貌如好女的那個是男子,反而那個面容冷肅,眉眼間很有些殺氣的是位年輕女郎。這也是使君嗎他搞不懂,那些大人物們的事情很少有平頭百姓能弄明白的,那就只是叫,往尊崇里叫,應該不會有錯吧
“去……”他抬頭對著自家妻子比畫,“去把大郎抓的那只……煮一下招待使君。”
婦人狀態(tài)恢復得比丈夫快,已經完全看不出剛剛嘶聲泣血的樣子,她抄著手里的柴棒,照著丈夫的后背來了一下:“你給貴人吃什么跌壞了腦殼不成”
那是只田鼠,更壞一點,那就是只南方特產灰毛耗子,拿老鼠招待客人,放在哪里都聳人聽聞。
可這棟房子里,的確什么都沒有了。
婦人找來一根桿子,從屋脊上戳下來一條黑乎乎的東西。它是梭形,被油浸浸灰撲撲的布抱著,好像什么樓蘭古國剛出土的物件。她用水洗呀泡呀半晌,終于把上面的布拆開了,里面的東西還殘留著鰭,嬴寒山才看明白這是條風過的熏魚。
“不必……我們……”
嬴寒山想阻止婦人把這條傳家咸魚拿去蒸,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萇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那里,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在婦人征詢地看著他們兩個時微笑地點了一點頭。
她想明白了。
他們還是“貴人”,而且是因為這對夫婦的誤會被狠狠冒犯過的貴人,他們沒辦法確定貴人們已經不生氣了,只能盡力拿出自家全部的東西來彌補。她和萇濯可以拒絕,但那樣他們的恐懼就會持續(xù)下去,他們會一直害怕貴人走后的某一天夜里,有一群家仆打著火把踹開他們的家門。
不會的�?伤麄儾幌嘈挪粫�。
魚被在火上蒸開了,從面目猙獰的干尸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泡發(fā)干尸,在盤子里死不瞑目的一條,嬴寒山看了都覺得自己吃了得上個以血化生。但一家人都盯著這條魚,臉上有些復雜的神色。
有些心痛,但到底釋然了。
萇濯慢慢地呷著端上來的米豆粥,里面沒有多少米也沒有多少豆,不比拿葉子直接煮的茶濃厚多少,那個孩子小心地把筷子伸向魚,然后被母親暗暗地敲了一下手。
他很委屈地扁扁嘴,開始搓被敲紅了的手背。
“經常有稅吏來這里嗎”嬴寒山問。
“噯�!绷_五短促地應了一聲,偷眼看嬴寒山和萇濯臉上的表情,兩位貴人看起來都很平淡,那位美麗的郎君甚至和藹地對他笑了一笑。于是他大著膽子多抱怨了幾句:“此地在兩郡交界,是個兩邊不管的地方,說是兩邊不管,但碰不巧稅就要收兩遭。這邊不管那邊已經收過,那邊不管這邊已經收過,小民該死……”
最后一句話像是告罪,也像是一聲微弱的呻吟。
“為何不遷走呢”萇濯問,“既然此地盤剝如此重,向別處遷去或許會好些”
這話說完夫婦兩個都抬起頭來,像是很委屈一樣看著他,也看著嬴寒山,這委屈里有些沒有指向的怨懟。“遷了,遷了,”羅五喃喃地說,“我們就是遷來的�!�
“可是哪里都一樣,田開了,種出來的東西不是自己的。兒女生了,養(yǎng)大也不一定是自己的。有一天臉朝下栽倒土里了,有沒有副棺槨也不曉得,棺槨也不是自己的�!�